君臣过礼,常朝照例举行。
此时高拱抢上一步,欲要回禀奏事,却让小皇帝一个手势止住了,“高先生先暂缓,先让朕说两句,有不当的地方,高先生斧正一二。”
“臣不敢!”高拱忙行礼答道。
朱翊钧并不以为意,自己这一世的年龄都不足在场大臣的零头,众人就是冲着皇帝跪拜,也未必有多少恭顺之心,做人要知足、知忍、知止、有自知之明。
“朕冲龄践祚,需要学习的地方甚多。众位爱卿家中有子有孙的,朕也未必有其孙、其子年长,虽说朕名义上是君父,也未必有君父之威。”
这话一出,众人都吓得跪拜不止,皆高呼:“臣等万死!”
“今日常朝只是与众爱卿说几句知心知意的话,你们不要跪拜,否则这话还怎么说呢?”
朱翊钧给冯保使了个眼色,冯保似乎置若罔闻,其实冯保只是被小皇帝给吓住了。
他伺候小主子十年了,从裕王府起就与世子形影不离。只有这一段时间,他刚刚接掌司礼监掌印,事务繁杂,兼之与内阁首辅争锋相对,或许疏忽了小皇帝那边,怎么才短短几天时间,曾经略有些淘气的奶娃娃就变得如此陌生了?
见他在朝堂上所说之言,句句皆是大人话,哪里是个十岁孩子的语气?难道真是君权神授不成?若非神祇之力,如何能让人脱忽成长?
“大伴?冯大伴!”朱翊钧提醒他。
冯保有点儿肝颤,他细想,平日里对小主子还是尊敬的,当然,也有些近之则不逊,今儿这情况有些不对,他本来有些胜券在握的自得心态瞬间就飞到爪哇国了。冯保脚筋一崩,身体弯得更低了,“主子?”
朱翊钧扬了扬下巴,示意叫起。
冯保这才反应过来,高声道:“众卿平身——”
小皇帝接着道:“这个常朝就不要再跪拜了,一遍遍叫起也麻烦的。我知众位爱卿私下总有个说法,所谓‘事明主易,事中主难;事长君易,事幼君难’。为何呢?不过分寸耳!中主与幼君,容不得臣子卓异,稍有奇伟之行,便生以臣压君之忌,反致疑怒。”
这话说得何等恳切!一篇话出来,众臣上下都忍不住偷偷拿眼觑着几位侍讲和内宦,心里不断猜度,这话都是谁与皇上说的,怎么什么要命的话都说与圣上?!
几位侍讲亦是脸色刷白,张四维、余有丁、陈栋、马自强、陶大临、陈经邦、何洛文、沈鲤、张秩、许国、马继文、徐继申这几位在朝的,各自头都炸了,心里想着,每日的讲课内容都是规定好的,一个字都不能更改,到底是哪位如此没有轻重,将这些杂七杂八的话说与圣上听的?偏偏圣上小小年纪还听进去了,长此以往,移了性情,可怎么好?这可是关系国朝奠基之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