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殿外的风更大了,卷着落叶拍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烛火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
温棠梨忽然想起来,裴砚之曾告诉她,“张信是太子的门生”。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看台,落在太子赵靖安的身上。
太子端坐在高台之上,他的面容清俊,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凌厉的锋芒。
笑起来也令人不寒而栗。
赵靖安的手指修长,此刻正缓缓抬起,双手比作弓与箭的姿势,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温棠梨的身上。
温棠梨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像是擂鼓般震得她耳膜发痛。
那个她未来得及体验的春天,真的很冷,春天不肯来,花没有开,雪没有融。
她的视线无法从太子的手上移开,只见他的指尖微微一动,像是松开了某根看不见的弦。
冻僵的寒鸦扑棱着落在染血的雪堆上,喙尖刚触及那片猩红,突然惊叫着冲向铅灰色的天空,抖落的黑羽打着旋儿,与尚未凝固的血滴一同坠下。
前世的利箭化为了今世的虚无,却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直直射向她的心口。
温棠梨的瞳孔骤然收缩,脑子也有点乱糟糟的。
“五妹,你还好吗?”温芷筠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你们别欺人太甚。”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却又在看向温棠梨时,化作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她想到了温棠梨小时候。
那时温晋带着她与母亲江今禾回了温府,温芷筠曾站在廊下远远地瞧上过她们一眼,一个衰小孩,一个病秧子。
那时的温棠梨常常瑟缩在母亲的裙摆后,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偏门院宅的屋檐低矮,墙角生着青苔,连阳光都吝啬光顾。
温芷筠曾见过下人将剩饭倒在她们门前,见过江今禾咳得直不起腰时,温棠梨踮着脚去够药罐的模样。
她出手帮过一次,仅仅一次。
那时的她以为,柔弱的娇花在温府是无法存活的,与其让她们在虚假的希望中挣扎,不如让她们早早认清这世道的残酷。
而如今,这朵开得正艳丽的花,却有人想折下来。
温芷筠不同意,“今天!我就要为我的五妹讨个公道!”
遇到这种时刻,温睿也估计着自家人的面子,跟在大姐身旁,继续道:“温棠梨是温家的人,温府也不是吃素的!你们在跟温府做对吗?”
“温棠梨!”燕鹤明关切道:“你还好吗?”
温棠梨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她轻声说:“我没事。”
温家的两位在跟台下的学子激情对喷,言语之犀利,看起来完全想不到这些粗鄙之语能出自世家贵族之口。
温阮拉也拉不住,台上台下都乱成一锅粥了。
“朕还在呢。”
乾元帝的手指轻轻叩在扶手上,玉扳指与昂贵的木质座椅相击,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台下沸腾的人群如同被掐住喉咙的鸦群,连呼吸声都停了。
扭打在一起的几人瞬间停滞了身形,温芷筠抬到半空的手僵住了,指尖还保持着怒斥时的凌厉弧度,这一巴掌迟迟没有扇到他们脸上。
“陛下……”张信的声音突兀地卡在喉咙里,他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凉得刺骨。
方才还叫嚣的学子们此刻像被抽去骨头膝盖不自觉地发软跪在地上。
一句句“学生失仪”此起彼伏。
更夫的梆子声恰在此时穿透夜色,三长两短,裹着秋风撞进书院来。
暴雨将至时,满河的锦鲤都会沉入水底,连最顽劣的野猫也会噤声。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烛火都停止了摇曳。
所有人都跪伏在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太子赵靖安与三皇子赵靖宇迅速起身又跪下,动作整齐划一。唯有裴砚之依旧站着,只是弯腰欠身。
乾元帝的目光落在裴砚之身上,垂下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深意。
“陛下,臣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还请陛下一看。”裴砚之的声音清冷如玉。
他抬手示意,银翎立刻上前,将手中之物呈了上去,那是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檀木板,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某个檀木箱上硬生生砍下来的。
乾元帝的目光落在那块檀木板上,一双老谋深算的眸子微微眯起。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木板表面,指尖触到些许如凝脂般的白油。那油脂已经干涸,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米香。
“陛下,如果臣没有猜错,这是白粥。”裴砚之的声音再次响起。
乾元帝眸光一转,问道:“赵靖安,你来说。”
太子赵靖安闻言一怔,眉间微蹙,他抬袖拱手,语气恭谨却带着几分迟疑,“儿臣愚钝,不知父皇所指为何。”
乾元帝唇角微扬,笑意未达眼底,带着些许的威压,“哦?不明白什么啊?”
也许是骨子里里的害怕。
赵靖安没有回话,但是他知道他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