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悯打量着梁玉林,虽然是老师那一脉的后人,但在他身上已经半点看不到那个仙风道骨师长的影子,印象里梁有鹤身量不高,面容慈祥,举止端正,言语间丝毫没有刻板严苛之态,是个相当亲和的人,上到先帝,下到同僚都对这个小老头颇为崇敬。
面前这人蓬头垢面,先前趴在棺木上的时候还能看出来一双眼睛是透亮的,现在棺木被开,张乐增的遗体“失踪”,他便像道心破碎了一般,眼神也涣散了。
“你对他们来说仅有的价值就是你自认为藏得很好的身份。”祁悯说道,“因为你的先祖曾经也是张禄安的礼学先生。”
“你怎么知道?”梁玉林吞咽了一口唾沫。
祁悯立刻收起刚刚显露出来的锐气,平和地笑笑,说:
“只是推测罢了。方才识青同我讲,梁有鹤曾任职国子监,按照时间推算,虽然史书上只提及了他曾教授临亲王,但同样在那时入学的张禄安想必也是梁有鹤的学生。”
“是这样没错。”梁玉林并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一时间也犹豫起了自己对文保组织的价值所在,“先祖的确教过张禄安先生,我也是无意间找到了祖传的学生名薄才知道这件事情。”
想了想,梁玉林还觉得不够,添了一句:
“临亲王的画像就夹在名薄中,所以这画像其实是我找到的东西……”梁玉林嘟囔着,“我爸怎么能这么轻易把我的东西卖出去?”
季识青并没有和他争论画像归属的意思。
“知道你在家里找到这个名薄的都有谁?”
梁玉林支支吾吾:“也没有多少,都是也知道我是梁有鹤直系的亲近的人。”
“废话。”季识青扔给梁玉林纸笔,“都写下来。”
梁玉林苦大仇深地叼着笔杆躲到帐篷外面写名字,季识青看祁悯拿起杯子就要喝茶,忙拦下来:“都已经凉了,我给你沏热的。”
话刚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和祁悯正在赌气冷战阶段——他单方面的。
立刻别别扭扭地不说话,自认为动作强硬地抢过祁悯手中的马克杯,走到帐篷外把冷茶泼了,顺便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蹲在外面冥思苦想名字的梁玉林。
“什么毛病!”梁玉林受了这无妄之灾,捂着腰跳了起来破口大骂,回过神来季识青早就又进了帐篷里面。
“我不会你们古代人喝茶的流程,你将就一下就是了。”
虽然嘴上说着不懂,但季识青真操作起来毫不含糊,颇有些行云流水的意味,马克杯和玻璃茶壶相当限制他发挥。
至少异常事态调查队的成员看到桌子上始终摆着碳酸饮料的队长,居然还会泡茶这一手绝活,定会被吓得大呼小叫。
“虽与我们那时的方法有异,但入口甚是醇香。”祁悯并没有意识到季识青在赌气,端起杯子微微抿了一口,赞道。
季识青差点没忍住,得意地笑出来。
“你怎会泡茶?”祁悯原以为季识青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那一类,没想到竟然还会这种事情。
“小时候会去顾羲和家玩,他小时候混不吝的,闹到处处鸡飞狗跳,人嫌狗厌。”季识青说起顾羲和坏话来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张口就来而且出口成章。
“他妈嫌他人来疯,就请了些国学名家来家里给他讲些茶道,书道之类,但他实在顽劣,总是翘课跑出去疯,那些老师们没办法,只能带着我学一些,一来二去顾羲和只学了些皮毛,我倒是收获不少。”
幸是顾羲和此时不在这里,不然一定大呼季识青算是把“茶道”学明白了,从你到外渗透着一股清新的茶香。
季识青说的看似无懈可击,实则胡言乱语,把顾羲和塑造成一个吵闹的熊孩子,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乖巧好学的见鬼形象。
事实上是两个人合谋躲开家里的层层封锁溜出去,又因为顾母着实彪悍,往往到最后双双“被抓归案”,老老实实地跟着一大把胡子的老先生学这些茶花香书道。
现在在季识青这儿,两人没同甘只共苦的患难同盟岌岌可危,马上就要迎来破灭。
——
“我写完了。”梁玉林在这时候进来也算间接挽救了一下顾羲和的名誉。
结果那张密密麻麻的纸,季识青看了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很少在外面提及先祖?”
梁玉林脸白了又白,有些难堪,站在那儿不说话。
季识青写满名字的纸拍了照发给老齐,让他逐个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