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师真是好辛苦。
佐佐木潮不由得感叹。
因为自己这个大麻烦,已经将近一周没有见到乙骨忧太的身影。说到底,他们也不是那种可以在手机对面相互寒暄的类型,乙骨忧太也不会把自己的烦恼和忙碌都诉之于口,这是她很久之前就知道的事情。
所以,得知他行踪的手段就变得少之又少。
因为那家伙上一次离开前信誓旦旦地说要“尽快找到能把佐佐木同学送回家的方法”……
这么说来……
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手指无聊地按动着掌机上的按钮,屏幕上圆圆胖胖的小人一扭一扭地走路,勤奋地在菜地里浇水。
而手指的主人却双眼无神地盯着屏幕,也有可能是在看着屏幕上那一点点被太阳扫过的弧光。
“佐佐木潮会死”。——这是这场游戏开始的必要条件。
但事实上是,她还活着,以佐佐木潮的身份。
上一幕的故事结束发生了什么?
在她走出教室之后,暖洋洋的阳光播撒在肩膀上,她却感受到熟悉的凉意,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搭在那里,小小推了她一把。她回头看,却只看到逐渐黑暗的角落,和远去而失去色彩的人影。
结局是什么?
佐佐木潮活过来了吗?
那乙骨忧太呢?
上一幕的——应该是“她的”乙骨忧太,去哪里了?
记忆不可抑制地变得混乱。
这是因为长时间待在这部游戏里循环的原因。
人的脑袋不是机器,没办法把所有东西都仔细记住,所以佐佐木潮在这么多次的循环里只记得那些让她感到惊奇的东西或存在。
譬如西山雪、譬如乙骨忧太,譬如里香……
对。
里香。
里香是个神奇的存在。
在游戏的介绍里,里香是男主角乙骨忧太的青梅,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亲密又熟悉,互相交换人生和灵魂。
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里香成为咒灵,化作恨意的化身活了下来,游戏里用一种可悲的、恶心的词语来形容——
那是乙骨忧太人生中的残渣、是他浅薄又畸形的恶意留住一个无辜的少女。
至此,乙骨忧太拥有了青梅的力量,拥有了用这份力量审视比他罪孽还要轻薄的人们的能力
一个“行骗高手”。
但是,上一幕里——
她有见过里香吗?
……
可能有过。
但是里香长什么样子?
她本人没有咒术的天赋,是不是就完全看不到她?
不对……
她应该见过。
一定见过。
但是,大脑皮层的记忆在反驳她。
里香——是谁?
太阳穴像是猛地被针扎了一下,佐佐木潮含胸把自己蜷缩起来,借此来逃避这种奇怪的、像是被操纵的感官。
她确信自己没有缺失任何东西,她还是佐佐木潮,是现实中的佐佐木潮,但是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像是人偶尔会在平平无奇的一个下午,回忆起自己似乎很久很久之前也坐在相同的位置、说着相同的话、做着相同的事情,但偏生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被麻痹了吗?
她的本愿是什么?
佐佐木潮是谁?
想做什么?
最开始的最开始——
她是想干什么来着?
虚假的。
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吗?
那佐佐木潮是谁?
她还活着吗?
“噗叽噗叽”的声音。
游戏角色的脚丫踩着秧苗地,勤恳又努力地把里面的秧苗全都播撒成脆嫩的鲜绿色,游戏系统敬职敬业、游戏里的时间也像现实时间一样,一秒一分地寸进。
这游戏是个很无聊的种田小游戏,但是得益于其独特的捏脸功能,很多玩家都喜欢在里面捏出自己喜欢的角色——可能是现实中喜欢的人、可能是离去很久的亲人,也可能是天马行空、莫名其妙的五官组合起来的一个不现实的角色。
黑色发丝、暗蓝色瞳孔的小人“嘿咻嘿咻”地工作完,照例把家门口的野兽全都驱赶,然后走进森林里摘一些野生的小樱桃带回家做甜甜的果酱。
这段剧情通常要过一段对话:
小人开口:“啊,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晚上,如果能多摘一些香甜的野樱桃就好了。”
它的动态图上应景地在嘴角流出一滴口水。
小人胸有成竹:“小潮还在家里等我,我要找到最甜的樱桃,带回家给她吃甜甜的果酱。”
啊。
佐佐木潮意识到自己玩错档了。
这好像是乙骨忧太的存档。
怪不得这家伙的进度这么慢。
大家一起开始玩的,佐佐木潮已经在建立帝国了,而乙骨忧太还在吭哧吭哧地玩种田游戏,还乐不思蜀,抠着少得可怜的那点休息时间坐在地毯上兴致勃勃地打电动。
上周他还说自己养了一只黑色小猫,似乎是流浪走丢在他家门口的,佐佐木潮为此羡慕好久。
所以——他给小猫起名“小潮”了吗?
给一只可以养一辈子的小猫咪。
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里香呢?
佐佐木潮突然感受到一阵巨大的惶恐。
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里香,也不是西山雪,而是佐佐木潮?
她以为自己不会在乙骨忧太的世界中留下痕迹。
所以才肆无忌惮。
不对。
应该说,她以为无论如何,自己的痕迹都会被清空。
是这样吗?
佐佐木潮犹疑。
黑色发丝的小人手脚都胖乎乎的,似乎是用的最初始的角色模型,他手里抱着的大大樱桃偶尔会掉几颗,但最终还是被他运送回家里。然后那只顶着“小潮”名字的小猫就会凑过来,咪咪咪地一直叫。
“Yuta”做甜甜的果酱,“小潮”就爬到他头顶,懒洋洋地伸爪子。
“小潮”似乎不爱吃过分酸涩的东西,于是“Yuta”放了很多糖,满意地看到“小潮”的头顶冒出几颗红彤彤的小爱心。
“Yuta”:“假如可以一直和小潮这样生活下去就好了。”
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思考,人一定可以过的很幸福很充实,就像游戏中的角色一样,抱着野樱桃手忙脚乱地走回家也要花上很长时间,而这时间相对比人的一生不过是转瞬即逝。
要是可以这样就好了。
佐佐木潮也曾经这么想过。
可是不可以。
可是不行。
流浪猫是流浪猫,佐佐木潮看着游戏中的“Yuta”眼睛哭成蛋花眼,都没能阻止“小潮”离开,因为“小潮”不属于这里。“小潮”迟疑地回头,最后一次蹭着“Yuta”的裤腿咪咪叫之后,就毫不犹豫地离开。
胖墩墩的小人大声地哭,动态图像是打滚的臭小孩,可是他很快也站起来,又一次开始自己的生活。
佐佐木潮想起来了。
她在最初进入这个游戏时的本愿——
她要回去。
因为那里还有人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