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处理。而且,对于受害者而言,首要的任务是先让她回到故土,而不是接受你们毫无理由的审问。”乙骨忧太的声音很沉静,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只依稀能窥探到其中那么一点点的怒意。
挂断电话,他轻轻吐出浊气,又感到前所未有的麻烦。
这种感觉,在他因为杀人指控而被判处特殊世界的死刑之后,他就很少感受到了。
佐佐木潮是个麻烦。
天空阴翳,独特的地理位置让西雅图的天空总是处于灰蒙蒙的状态,乙骨忧太在这种环境下感到舒适而安全,但不可否认他的负面情绪也总是加重再加重。
咒术师的力量源泉是其心中无法释放的恶意,就连使用反转术式的家入前辈也无法排除在外,力量越强大、恶念就越恐怖。
这段时间压力暴涨,乙骨忧太马不停蹄地处理着自己的委托,已经很久没有纾解过自己的压力。
别误会。
他的纾解通常情况下是去健身房痛快地消耗体力,又或者跑到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地方,只是简简单单地躺在草地上睡一觉,特级咒术师的乐趣如此平淡而单薄,就像五条老师只是喜欢吃甜食而已,他的喜好也如此平凡。
倒不如说,咒术师也是人……
他无神地注视着天空。
奇妙的感觉总是充斥在心里,让他有点无法面对家里的佐佐木潮。
“家里”,这个词是很微妙的,他和一个早已陌生的女性共享这个词语,就好像他们又重新变得熟络起来,哪怕他们都对此感到不适应。
他拍拍手站起来,还是回家吧。
又念了一遍这个词——回家。
顺手在便利店买了几瓶牛奶,街边的Taco店的菜色看起来很丰富,这是乙骨忧太在西雅图唯一能吃得下的当地菜。日本人的胃被水产和清淡的味道养大,反正乙骨忧太是这样的,夏季厌食、冬季也讨厌油腻,身体被养得纤瘦却柔韧,一部分肌肉被拉长又增长,呈现出漂亮的体态。
不过——
他脑袋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微弱的记忆。
他和佐佐木潮面对面坐着,对方的便当盒里色泽很丰富,虽然油气有点大,但她似乎很久之前就偏爱吃那种油润的料理,为什么?
记忆里的女孩幸福地眯起眼睛,像一只被养肥养胖的猫咪——
“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很忙,没空管我,家里的保姆就给我吃这种速食,微波炉热五分钟就能吃。因为长期吃这种油腻的料理,国小的时候我就长胖到100磅,后来被妈妈发现,换了一个保姆。”
少女用勺子小心地搅动着咖喱饭,里面有些许亮晶晶的油脂,她避开之后,舀了饭放进嘴巴里。
“长大之后没人管我,我就爱吃什么吃什么了。”说罢,她用干净的筷子夹起饭盒里的咖喱鸡,放进乙骨忧太的碗里。
怪不得,她的手掌上有小而可爱的、凹下去的小坑,胳膊上的骨架也不明显,非要去摸的话能摸到一层薄但肉肉的脂肪,全身上下哪里也好,看起来很瘦很可怜,但其实摸起来就是柔软的,假如变成猫咪的话,恐怕会变成那种脸肥肥的、身体也肥肥的短脚猫咪。
和乙骨忧太全然不一样的那种类型。
是的。
他们简直太不一样了。
这段记忆被突兀地塞进来,不知道是哪段时空的哪一个节点,他和佐佐木潮的过去有那么一瞬间的交叠,但这种感觉又很快消失不见。
奇怪。
好奇怪。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呢?
他从前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呢?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酸黄瓜要吗?”店员用带着奇怪腔调的英语问他。
乙骨忧太摇摇头,他记得佐佐木不爱吃咸酸的东西。
Taco里面塞满新鲜蔬菜和煎制的肉,佐佐木潮可以接受这种所谓的“健康食品”,但是在味道美味、不让她觉得痛苦的前提下。
乙骨忧太勾唇笑。
和小孩子差不多。
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长到肩膀的发丝因为静电作用而炸成一颗毛球,佐佐木潮握着掌机,嘴巴里面念念有词:
“这种时候就应该直接冲上去说我爱你啊,在这里搞什么呢,你以为你在拯救世界吗?”
乙骨忧太站在玄关换掉鞋子,顺手拿起鞋柜上的酒精喷雾把自己全身上下喷个遍,还没洗澡,所以只是先把手里的订餐放到桌子上。
佐佐木潮回头看了他一眼,和特级咒术师住在一起就这点好处,非常安全且清静,乙骨忧太本人平时独来独往,西雅图境内没有好友,咒术总监会偶尔会打几个电话来,但语气都很温和。真田西子倒是对他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但是佐佐木潮并不讨厌她的关照。
“你回来了?”佐佐木潮从沙发里爬起来,头支在沙发靠背上直勾勾地盯着他,“抱歉哦,今天没弄饭,游戏太好玩了一不小心玩过头了。”
乙骨忧太点点头,“没看到你的消息,我就自己订了餐回来。”
他歪头提起两个纸盒,散发着被香料腌制之后的新鲜肉类的香气。
“要吃吗?”
“煎饼吗?!”
“Taco。”
她上下点头,“有什么所谓啦,不就是翘起来的煎饼。”
又说:“要吃要吃。”
乙骨忧太还没洗澡,暂且先抱着膝盖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摊上。五条老师当时租房时显然没考虑到自己会和别人同住,于是房间里的任何东西都是单人份,沙发躺了一个人之后就很难在坐下第二个。
不过佐佐木来之前,他也很少会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电视。
当下,他抱着膝盖认真地看着电视上的画面,看了半天没看懂,“这是什么游戏?”
佐佐木潮又恢复那副很认真的状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上的白发少女,洋洋洒洒地给他介绍:
“嗯……是个推理游戏吧……男主因为迷路而走进了一个奇怪的集落,被迫参与当地的杀人游戏,他可以在回溯中保留自己的记忆什么的,然后找出真相什么的……”
“是吗……但为什么在表白?”乙骨忧太抬起头,指着屏幕里有着长而美丽的白发的少女,她正脸色潮红,疯狂地表达着自己对男主的爱意。
“欸……这游戏就是这样,虽然我也很想玩纯粹的推理啦,但是这部游戏如果缺少了感情线,看点就少了很多。”
乙骨忧太正用认真的眼神看看她,又看看屏幕,他玩过的游戏少得可怜,除了被同期们拉去玩过的社交游戏之外,其余的也只剩中学的时候因为好奇而跑去玩过的那部探险游戏,地下城的勇士什么的。
“佐佐木原来也会玩这种游戏吗,还以为你只喜欢那种单纯的冒险风格的游戏……”
佐佐木潮不自然地抿抿嘴,“嗯……这部游戏风评还是很好的,我很久之前玩过一次……”
什么嘛……别说的好像自己和她很熟一样。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氛围啊。
电视屏幕里,另一位女主角登场,她留着奇怪造型的双马尾,眼神清澈单纯。
佐佐木潮伸手拍拍乙骨忧太的肩膀,示意他看那里。
“这是女主哦,我觉得和你还挺像的。”
乙骨忧太迟疑地看着那个白发少女,又看看新出场的双马尾少女,小声问:“这是那种……后宫游戏吗?”
“当然不是啊。”
:“那为什么有两个女孩子?”
佐佐木潮按动掌机上的按钮,剧情过得飞快,语气漫不经心:“不止哦,还有第三个女孩子……不过这个是男主唯一选择的女孩而已。”
“哦哦。”乙骨忧太莫名松了口气。
他把下巴放在抱着膝盖的手掌上,认认真真地看着下面的剧情,虽然有点看不懂,但还是努力地辨认着这三个女孩子。
托佐佐木潮的福,他很关注那个双马尾女生,还总是提出一些问题。
佐佐木潮:“唔?为什么觉得你和她像?”
她放下掌机,跪坐起来,认认真真地问:“假如你迷路走到了一个未知的村落,发现这里的村民在雾气升起的时候就会开展一场真实的狼人杀游戏。如果坐以待毙你就会被杀掉,而你拥有回溯时间的能力,那么你会怎么做?”
乙骨忧太眼中先是浮现出那种“啊原来这个游戏是讲的这个故事吗”的神情,接着才努力思考:
“嗯……那一定是有主谋的吧?”
“先……”他小心翼翼地说出口,“把这些人杀个百遍千遍,反正可以回溯,通过这一招把主谋找到吧?”
“bingo!”佐佐木潮打了个响指。
拿起掌机继续过剧情,指了指电视里的双马尾少女,“她就是这么做的哦,彻底变成杀人狂魔了呢。”
乙骨忧太背靠着沙发,稍微带着热意的肌肉贴着佐佐木潮曲起的小腿上,背肌柔韧,令她稍微不适地往内曲腿,却发现膝盖又顶在这家伙的右肩上,她干脆放弃挣扎,反正乙骨忧太看着也不像是不适应的样子。
“那……为什么?为什么男主还会选择她呢?”乙骨忧太喃喃自语。
佐佐木潮噗嗤一声笑出来:“因为男主也是个神经病啊,他很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任何超出他预想的东西都会让他觉得兴奋。这两个人就是烂人一对,所以男主最后才会选择她。”
“烂人……吗?”
“不过,”佐佐木潮把按钮按得吱吱作响,“我还是蛮喜欢这类型女主的。”
“她很勇敢,很坚定,哪怕知道自己已经杀人无数无法偿还罪孽,但还是意志坚定地往前走。最后被男主拯救之后也没有想着就此放弃,还是在持续不断地用自己的方式贯彻人生信念,是我玩过的游戏里少有的活着的角色。”
“这不是和你很像吗?乙骨忧太。”
“啊,虽然我不懂啦。”佐佐木潮露出那种坏心眼的、半边眼睛眯起来,像猫咪要打翻水杯的表情,“你应该——也干过不少坏事吧?”
柔软的家居服,乙骨忧太记得那是他临时去商场挑的,以为她会不喜欢,但她一直穿到现在。其实只是一件家居服而已,其实只是她懒而已,其实人活着不需要活得多明白,其实他不太想想明白这件事情。
为什么里香对她很温柔?
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不真实?
为什么她像是落叶一样掉下来,就进入了他的生活?
“嗯,”他站起来,把自己身上的白色制服的扣子一颗颗解开,“我做过很多坏事。”
“你要像房石先生那样规劝我吗?”他说的是游戏中的角色。
佐佐木潮摇摇自己毛茸茸的头,盘腿坐在沙发上,懒惰又散漫,“欸?才不要呢,我才不要当老好人。我要是真的进入这种游戏,一定要像千枝实那样,乱七八糟大闹一通。”
“嗯嗯,那我来当房石先生吧?”乙骨忧太这样提议,“假如佐佐木想要大闹一通的话,就先告诉我,然后我会好好劝你的。”
房石先生和千枝实,是像又不像的一对情侣。他们在游戏里曾经站在同一边,也曾经对立,互相杀害又互相拯救。故事的最后,房石先生说:
“因为我们太像了,所以我无法接受你的感情。”
以这种可笑的理由拒绝了千枝实的告白。
太像的人靠近会有害怕和恐惧,而完全不像的人在一起又会觉得难以相处,任何人之间的交际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