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羽歪着脑袋问:“你也觉得我说的对?”
祝恩慈直言:“我觉得你很有个性。”
蒋羽说:“你也有个性,与世无争得很。”
“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
“那要什么紧?总之我看人准。”
讲完小话,才发觉身旁多了个人。
方清悬走过来,对着手机低低一声,“有什么问题你先找陈总,院长那边我去沟通。”
挂掉之后,萍姨在一旁问:“什么事儿啊,这么多工作电话?”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简单说道:“前两天和H大一个项目合作,刚立项,事情多些。”
蒋羽笑说:“舅舅又给学校捐楼。”
老太太问:“是什么大项目吗?”
方清悬应得敷衍,系上袖扣,而后手撑到桌沿:“还行。”
显然是不想多谈工作事宜。
他低眸,只平静地看向蒋羽画的一支亭亭净植的荷花。
桌子很长,蒋羽的左边站着方清悬,右边坐着祝恩慈。
耳旁不断传来老太太的叨叨。
说起的又是林家二小姐的事。
方清悬只是听着,又貌似充耳不闻,他面色无波,静静地瞧着画纸。
虽然和他隔了个蒋羽,祝恩慈也感受到一股带着侵略感的清冽气息,萦绕周身。
祝恩慈注意到,男人方才还扣得齐整的衣襟,此刻已经松了两颗扣子,在厢房谈事情谈到嫌闷,露出颈间的一点净色。
蒋羽实在有点怵眼前不说话的人,怕又遭奚落,赶忙和祝恩慈说:“祝老师,你再教教我什么浓墨淡墨。”
方清悬对这孩子难得的和善感到略略意外,这才看了一眼静坐寡言的祝恩慈。
然后又听见蒋羽问了祝恩慈:“以后你来给我上课吗?”
祝恩慈如实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蒋羽知道谁能做主,转过身子,冲方清悬讨好一笑:“那我决定好不好?画画ok弹琴no!”
方清悬的视线仍然落在祝恩慈身上。
而祝恩慈早就注意到这一抹注视,此时才抬眼,对上他的眼神。
方清悬没说蒋羽的事儿,倒是弯了弯嘴角,眼中并没有太多笑意,说道:“让你见笑了。”
祝恩慈:“小孩子而已。”
他说:“她喜怒分明,对不喜欢的人脾气很大。”
祝恩慈自有见解:“性情中人,好过虚与委蛇,见人说人话,让人难琢磨。”
她这话没什么深意,只是心中真实所想。
方清悬停顿在她这句话里,一双幽邃的双目再度凝视了几秒祝恩慈,直到将她耳朵看热。
约有数十秒,他才低头看一眼腕表的黑色漆光表盘,隔着中间一个小脑袋,方清悬随即问:“留下吃个饭?”
祝恩慈几乎没有考虑,摇头称:“我今天在食堂吃了好多,而且还有晚自习,来不及的。”
她深谙,上了客人的桌子,就没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但是对无辜的大学生来讲,时间并不属于自己。
更何况,他显然只是说句客气话。
“晚自习几点?”他又问。
“八点。”
还有四十分钟,方清悬斟酌着说:“不介意的话,我送你。”
他声音低了些,像是暗暗同她打商量。
祝恩慈抿唇不言,需要权衡。
方清悬仍然维持着撑在桌角的姿势,下一秒,迈步到她这一边,稍稍折身,请求一声:“一起吧?”
祝恩慈屏了呼吸。
她再和他对望一瞬,察觉那双清润含笑的眼里竟多了几分倜傥的味道。
方清悬看着她,将下巴往老太太房间一偏:“让我喘口气儿。”
原是为被长辈耳提面命的事要出去躲一躲。
她理解了这意思,没再推脱,淡然弯唇:“那就劳驾您了。”
方清悬也笑了,眉眼温柔且温润:“我劳驾你才是。”
课桌中间,把悄悄话都听了去的蒋羽挑起一双慧黠的眼,意味深长地笑看方清悬。
他手掌一按,将那颗看好戏的脑袋压回去:“接着画你的。”
尔后,方清悬到捻完佛珠的老太太跟前,献上一杯茶,没应任何一句和林姑娘有关的话,只是招呼一声:“我送祝小姐回学校。”
老太太不抬头,仍在怨他不懂事,眉毛拧了个八字:“又不留下吃饭?”
知道她不高兴什么,方清悬给了颗枣儿,把这话周旋过去:“您要听的那豫剧的戏班子,我给您请过来了,就在绮园,唱堂会,您定个时间。”
老太太果然换了眼色看他:“你姐说那班主可有个性,愣是请不动。”
方清悬不以为然地,“在哪儿搭台不是唱?有什么请不动。”
老太太和颜悦色了些,家里大小事,只要方清悬来安排,一应俱全,她很放心。
又看一眼祝恩慈,对自家孙子说:“行了,去吧。”
他点头,说:“您早些休息。”
祝恩慈提好自己的背包,礼貌地道别,随后跟他出去。
夜里起了点薄雾,月影沉沉,树影婆娑摇在池子里。
男人走在前面,他腿很长,即便迈得不急,也让祝恩慈难于跟紧。
她提了提速才勉强没有落后。
祝恩慈抬眸,便见男人的阔肩与窄腰,被束在矜冷的衬衣之中,一阵风来,衣裳贴了身,成熟男人的身体轮廓显现出来。
清扫庭院的阿姨下班路过,见了他都要驻足,毕恭毕敬地说一声方总晚上好。
方清悬一一应过。
见有旁人,祝恩慈不便多看,没有过多流连男人峻拔的身躯,有所克制地敛了眸色。
祝恩慈再瞧一眼这园子里处处的雍容,不敢多心分毫,她不忘来这里的正事,正要和他交代蒋羽的绘画功底问题。
方清悬率先开了口:“助学金能申请上吗?”
“……嗯?”祝恩慈一愣,徐徐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应该能。”
方清悬又问:“大概到手多少?”
她沉默一阵,正在心里算计着准确的数字。
而这阵短暂的沉默让他会错了意,想是越界,方清悬说:“不想说的话可以保密。”
祝恩慈认真回答:“要看等级,具体的公告还没有下来,不过能养活我自己。”
两人就这么聊了几句,就静悄悄地并行上了。
隔得不近不远,一米多一些。
因为要配合她的步调,方清悬的步子迈得悠悠。
风将他领子掀得敞开,他并不挂心,也不觉得秋风严寒,在静谧的瞬息里,偏头看了看祝恩慈。
一道打量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她心下别扭,绷紧了脊背,生怕在他面前形象有损。
他忽然看着她,语气温和。
“长大了不少。”
祝恩慈起初并没明白这五个字是在说什么。
目之所及,一棵老槐树,还有一池肥硕的鲤鱼。四下都是生命,都可以成为他的主语。
她有所思考地迟钝了片刻,才缓缓地意识到,他是在说她。
不用再掐指清算时间,祝恩慈脱口而出说:“都三年了。”
方清悬低了眸,思忖着流水般淌过的时间,若有所思说:“跟三天似的。”
祝恩慈不觉得三年如三天。
他不知道,成年人的时间过得很快,高中生的时间却度秒如年。
走过垂花门,身后吵闹诸事像潮水褪去,很快便只剩一前一后的人影浮在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