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音上针后从药箱取出一瓶药水给宸王,“这是催吐的药,半个时辰后侯爷醒了可以喂他喝下。”
楚长瑅接过药瓶。
“他手脚太冷了,下官到太妃房里拿个暖袋来。”说罢,宋清音离开。
李清乐缓到这会儿脸上才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但还是惨白的,唇色青地发灰,手指尖冻的通红,哪怕盖着厚被子整个人还是很单薄。就像承皇阁那些因为没有解药缠绵病榻,快要耗尽最后一口气的阁徒一样。
他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楚长瑅指尖勾了勾李清乐额头的碎发,刚想伸手覆上去,停住了。
烛光下,宸王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静水深沉,脉脉不语。
宋清音回来时也只看见宸王殿下盯着人出了神,她把暖袋给永安侯塞进被子里,然而就在回首的刹那间,她蓦地惊住,恍然看到宸王眸中起了似有似无的雾气,细看却没有。
宋清音说:“殿下,天灯仪式马上开始了,是否回禀了太妃,就说殿下与侯爷有事,今夜不去了?”
楚长瑅摆手。
“是,下官告辞。”
永祥宫的人都去观灯了,要不然宫规森严,他也不可能把人这么顺当地带进来。屋内的灯在宋清音走的时候又被风吹灭了一盏,楚长瑅起身把灯重新点上,听见李清乐动了一下。
“……”
好像还说了句什么。
李清乐自小就爱呓语,楚长瑅过去细听,很久后才分明地听到一句:
“娘……”
李清乐清瘦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什么。
楚长瑅将手伸去,然而这人下一秒又莫名泄了气一般,手掌就这样缓缓落下,搭在了床沿上。
“爹,娘。”
楚长瑅只得将手给他又塞了回去,却着实被这只手冰冷的程度给惊着了。这手也太冰了。
他刚想将暖袋拿出来给他垫着,不料,这只手反握住他的手腕,握地极紧,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肯放手,攥地人生疼。
“小何……”
“李承兴,”楚长瑅沉声唤他,不见有反应,更近了一些,“承兴?”
“咳咳咳……”
楚长瑅替他顺气,干脆将李清乐手握在自己手里捂着。他虽然小时候三天两头生病,冬日夜里会冷的睡不着觉,但后来经成君皇后积年累月的悉心调养,慢慢体质地变好了。
李清乐却不给握,他叛逆地很,一直在挣扎,还要翻身,险些被绣花银针戳到肉里去。楚长瑅忙扶住他怕他被扎死,“老实点……”
“别碰我……”
“滚……别碰……”
“小何!”
“……”楚长瑅叹口气,把他两侧的被子用枕头压严实了,又叠了一层被子在上面,李清乐彻底动弹不得。
“长瑅……”
楚长瑅刚要走,忽然听见这么一声,猛的停下脚步。
“你先走……”
他心中一阵发紧,他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回过头,眼底泛起丝丝寒意,薄唇轻启,轻声质问:“李承兴,若你早知这等失亲之痛,知我之痛,当初,可还会听你父亲的话……”
“先走……”
“小何……”
楚长瑅眼底越发炽烈,步上前来强把李清乐的下巴按上了,“闭嘴。”
他看见李清乐眼角滑下一行泪。
“我不管你回来干什么,但你欠我的,你得活着还。”
……
李清乐做了个混乱的梦。
他梦见被丢到万虫谷里,无数蛇虫在身上爬,争抢,撕咬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往他的身体里注毒。
他梦到有人用极好的参汤吊他的命,这种人参还是他家的商仆先生从千里之外的南山带回来的,一共只有两株,一株送入凤仪宫给皇后娘娘保胎,一株给了太皇太后。
皇后的那株听说后来又赐给了宸王,用来辅助宸王练功。
他梦见有人拔了他的指甲,用竹签钻进他的五指,有人在一旁说要脱光他的衣服,把他扔进冰窖里。
有人把他吊起来,辱骂,鞭笞,在他身上挂钩子,爱听他的惨叫,他脑子里只有一个“疼”字。他眼前浮现惨死的爹娘和弟弟,不停的问,为什么没人救他?人都去哪了?
他们把他没入水牢里,腐臭的水没入他的口鼻,他拼命地想抓住什么东西,但又被棍子捅了回来。
他抓不到东西,也抓不到人。
在那等暗无天日的三个月里,看不到一点光亮。偶尔清醒时,也只记得那时他给爹娘扶棺,上京城门,新封宸亲王楚长瑅痛恨他的眼神。
*
李清乐是惊醒的,后背的冷汗浸湿被褥,脑海里未散去的还是当年宸王的那张脸,犹在昨日。
那是他从小到大,从未出现在楚长瑅身上的神情,后来经人一番打听他才知道,原来当年父亲李锦安和陛下有借废后之名打压秦家的想法,所以有段时间对成君皇后多有苛责,频繁送秀女入宫分宠,元贵妃就是那时入的宫。
元贵妃虽也是秦家人,但她的生母与成君皇后的生母不合,二人也一直不对付,当年宫里都在传皇帝这是有以妹妹取代姐姐做皇后的想法。
这前前后后许多事都是李锦安同陛下商量好的,李清乐虽说不知情,却为之出过很多力,所以宸王憎恨于他。
起初两人还能勉强维持关系,李清乐只是觉得小宸王忽地脾气变大了许多,敢顶嘴了,直到那日宫变,他派刀斩月护卫宸王,却意外导致宸王错过救母,彻底结下了梁子。
这些事都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就算那日宸王赶到了凤仪宫成君皇后也已经被杀了,只是阴差阳错。
然而现在解释也是为时已晚,太过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