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谁想他阻止的话还没开口,肚子却突然先声叫了起来。
二叔横眉一挑,坏笑着把耳朵凑了过来,贱兮兮的感觉更像他爹了:“嗯?这是什么声音?”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二叔大笑:“哦!原来是咱们承兴大宝贝肚子饿了啊!”
“你别说……”他小时候比较要脸,忙咽了下口水,脸红道:“怎么可能!我吃晚饭了,还喝了那么多酒,我把他们一个个都喝趴下了,怎么可能会饿!”
二叔笑的前仰后合,简直太折损这把乌木折扇的气质了!气的他翻身一把抱住他叔,边捂嘴边低声撒娇:“好二叔我求你别说了,别让人知道,求你求你……”
求了好一会二叔才放过他。
二叔很少喝酒,却拿扇子点了一下一旁的酒壶,使唤他去洞外摘片竹叶回来,就着这竹叶小酌一口,舔了舔嘴唇,问:“承兴,这不会是你第一次喝酒吧?”
“……是啊。”
“你在军营那么长时间,你爹都没带你喝过酒?”二叔稀奇问。
说到这个他只也能叹气,“爹爹每天那么忙,那有空理我……”
二叔点头:“也是,要搁以前太平的时候,他一日带我喝三顿酒,也是你这个年纪,从早喝到晚。诶我说这些可不是在炫耀。”
“……哼。”
“傻小子,你被他们耍了。”二叔指了指正鼾声如雷的守卫。
他眸中洁净,不解。
二叔举着手里那片竹叶子,解释:“半缸酒兑三缸水,这群人都是偷奸耍滑的老手,你真以为他们会喝不过你一个毛孩子?不过是懒得站岗而已!改明儿去城里,等二叔带你喝真的酒。”
他明白了!这些酒原来是兑的!怪不得喝起来像水一样!
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千杯不醉呢!这群人真可恶!!!
哼。生气了。
“诺,肉干,”正生闷气,突然二叔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个拳头大小,用黄宣纸包裹的肉干,“吃吧,你把你那份肉都给楚家那小子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人家亲娘亲兄弟都没管,你多什么事?又饿不死他。”
二叔说的,是他晚饭时偷偷把自己的肉干塞给长瑅的事。
没想到二叔居然如此细致,不仅察觉到了此事,甚至还提前偷偷给他又留了一块肉。
他接过肉干,道了声谢,说:“长瑅他太瘦了,我觉得瓷娃娃还是胖一点好看。”
“你呀你……”二叔好像特别喜欢揉他的头,“你和你爹,还真是亲父子……”
吃完肉干,他将黄宣纸攥成一团,转头见二叔哼起小曲,“二叔,你给我讲讲咱李家的事呗?”
“呦,你又信啦。”
“这是什么话,我不信我二叔还能信谁啊,”他十分熟练地开始卖乖,“你是我唯一的叔。”
“有奶便是娘。”
他也看向月亮,说:“二叔,其实我一直觉得我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就像我爹和楚叔叔那样……所以以前的事你们都不必瞒我,只有知道了从哪来,才能知道以后要往哪去,不是吗?”
“……”二叔听这话沉默了许久,才道:“好小子!”
后来,二叔与他讲了许多。
从八百年前李家在帝丘发家,到更迭数代,送走了前后五个一统天下的王朝。
从家史有载的四十七宰辅、三十六将帅、三百余名士,说到十二位凤印皇后、三十七个三品上皇妃,十七位驸马。
从辉煌到落败,再到辉煌,可如今,李家已经被暴君抄家,甚至他的父亲李锦安和二叔李锦宁都是当年侥幸才逃出来的。
强弩之末,无力回天。
二叔说:投胎是门学问。
比投不到豪门显贵做富少爷更不幸的,是投到了这个家族最为众矢之的,最招人落井下石的末代。也就是如今的李家。
“所以你出生的时候,你爹给你取名为承兴,盼你承家族之兴,光复门楣。”二叔说:“不过嘛,他刚上完族谱就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把这么大的一个担子压在你一个娃娃身上!”
二叔喜而笑,枕在石壁上,看向他:“你爹说咱们家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闲人,每个人都循规蹈矩,有是为功名,有是为门楣,有是为亲友,衰败时受万般委屈,兴盛时也要百般周全,步步小心,这样活着实在太累,到头来也不一定能有什么好结果。”
他仿佛能在二叔身上,看到父亲说话时的神态:“他说,我儿不必如此。承兴,是方心轻。”
承兴,是方心轻。
父亲之意是好,但是作为儿子,他难道真能满足于此?
不可能。
时方九岁的李承兴看见目下山林风起,飞鸟与还。
又见远处袅袅青烟,犹如战火燎原,心虚缥缈。
殇酒尽盏,不知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