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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就是寒食节了。
寒食节吃寒食,祭祖踏青,李清乐提前几日便叫人安排好了行程。睡前,大莲来了他房间。
夜已经深了。
“侯爷,”大莲给李清乐铺好床后走到李清乐身边,递给他一张纸,“小莲说她对不住侯爷,要罚自己一日只吃一顿饭,直到侯爷消气,这是她的认错书。”
李清乐扎着满头针,正在烛灯下看书,冷笑一声,“她是诚心忏悔,还是觉得自己吃胖了,该减肥了,我哪有这么好哄。”
一看小莲“认错书”上那歪七扭八的字,他又是一声冷笑,拿起这张皱巴巴的纸感慨道:“她在府这两年统共就背会几句百家姓,前日我问她千字文,别说写字了,念都念不顺……这认错信一定是你模仿她写的吧。”
大莲抿嘴。
这姐妹二人的性格天差地别,大莲呢,成熟稳重,是个持家的好手,小莲呢,百无一用,也就吃这方面是个绝世秀才,李清乐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叹口气,把书扔到桌上,起身走到铜镜前下了头顶的针,预备睡觉,“你下去吧。”
“……侯爷,”但大莲却没有离开,而是轻手脚地跟在李清乐身后,“奴婢这几日随忠叔出城巡庄子和城北的店铺,发现今年的账册比去年多了些条目,商寮所喝茶的商人也比往日多了很多,忠叔说,是侯爷您让利为商,这些人都是赶来和咱家做生意的。”
李清乐横眉一挑,从镜子里侧眼看了一眼大莲,“你问这些做什么?”
镜里女子的身影不过才到李清乐胸口的高度,身姿却很挺拔。大莲抬起头,道:“侯爷,我识字多,如今也会看些账了,府里的丫头婆子我也能管,您这回去上京,能不能也带上我?”
这话倒叫李清乐意外。
大莲和小莲是他身边最后一对儿丫头,过了这月就要满十六了,十六及笄待嫁,他已经物色了几个好人家,想着回京之前把她们的后半生安顿好,怎么大莲忽地竟生了这个心思……
不过,虽说他在京城永安侯府里也留有一些看家的故旧仆从,到底已经六年多没见了,他也确有打算带几个心腹回去,但心腹是谁,也不能是她们二人。
“帝都冠盖京华,却也是险地,你父与我有些交情,”李清乐拆发带散下头发,委婉地拒绝道:“他临走前托我照料你姐妹二人,我不能食言。”
“可是侯爷……”
李清乐抬手打断大莲的话,“此事莫要再提,明日的祭祖你不必去了,退下。”
“……是。”
大莲的失落遮掩不住。
大莲走后,李清乐又在房间里燃了很多支蜡烛。
他透过镜子愣了好一会神,便寻了块缎料把镜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手里始终握着的,是那块珍贵无比的血玉坠。
他用手摩擦着玉坠边缘那早已被打磨圆滑的曾经的裂痕之处,突然很想见见它的另一半。
根据今日许兄所言,若没猜错,许家医馆买药的人十有八九是宸王派来的,宸王一行兵士众多,听说回程途中还顺便剿了个匪,有伤亡用药是难免的事。
而他所率的巡粮军虽行军迟缓,但其亲兵车马先行,所以宸王此时多半已经到了帝丘城城外。
是见,还是不见?
这是一个问题。
*
“殿下。”
城外,乌云小镇旁的密林。
在阵阵狼嚎深处,炊烟袅袅,军情肃然,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
队伍扎营在山坡高地,从此处上行数百米又有一高坡,俯视而下,可以望见整个帝丘城。
“说。”
帝丘繁华非常,夜不闭市也没有宵禁,远远望去,来往的商客络绎不绝。
楚长瑅衣袍翻卷,正眺望着不远处的万家灯火,而正站在他身后的是宸王府的客卿,一个羽扇布衣,看似弱不禁风的文人——徐督山。
“殿下,咱们派去奉新许家医馆买药的人回来了,属下教他的话,他原封不动地说给了医馆的门徒,那门徒已然被买通,”徐督山携着一把羽扇,“现在,永安侯也一定知道,您到了城外。”
楚长瑅是个冷面的,看着面相就知道不是个好惹的主儿,说话时他的眉眼间也总会露出一星半点的威严气质,让人望而生畏,不说话时更甚。不熟悉他的人大概根本分辨不清他此刻是什么情绪,是高兴了,还是不高兴。
只听他冷哼一声,“你如此暗示于他,却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楚长瑅藐了徐督山一眼,冷峻的面容在月光下更显得凉薄。
徐督山笑了两声,垂首,“殿下莫急,永安侯要回京,殿下自是他最想投靠的人,但他不能光明正大地来见你,一般的手段也瞒不过承皇阁暗探,也就只有这招‘暗度陈仓’,最为合他的意。”
闻言,楚长瑅没有答话。
“而且具属下所知,永安侯身边有一护卫名叫‘刀斩月’,是江湖排名第二的高手,但近来江湖却有传言说永安侯受了重伤,”徐督山好笑着说:“可这世上除了陛下身边的‘落日剑’,谁又近的了他李清乐的身?可见此事多半是永安侯故意放出的消息,为的就是事后掩人耳目,使一招反客为主。”
“……”楚长瑅沉默地避开了徐督山自信分析的目光。
“属下已然早早安排,把这一边的人都散了,以永安侯的身手也不必担心会被人察觉,待会儿只等他人一到,肺腑陈词,殿下尽可以与他谈条件……”
“行了,听听你在说什么,”楚长瑅忽然冷声说,“你不了解他,此人自幼狂傲,不听人言,也从来都不肯与人低头……况且,他如今不过是一闲臣,在朝中根基无几,就算有几个闲钱,本王也没闲工夫听他陈词。”
话毕,宸王径自回了军帐,任徐督山如何劝阻也不肯回头:“都出去,两百步内不许留人!”
“是!”
亲兵也都奇怪殿下刚才还好好的,怎的忽然生了闷气,几个武将围上来想看个究竟,却被帐内.射出的一发破风箭吓得四散而逃。
军帐内有滚热的酒,楚长瑅一口灌下半盅,辣地鼻尖通红。
但他其实酒量极好,这点酒根本不足以让他喝醉。
军帐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亲王的喘息声。宸王靠着桌案坐下,烈酒一杯杯下肚。
但最终,他还是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唤来心腹侍从稍作打点,趁着夜色,轻功而行。
离开了营地。
混入了帝丘城外滚滚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