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我确实不想你去,你会如何呢?”
季承宁直截了当道:“那我就不去了。”
季琳盯着他,少年扬起笑脸,是最了无心机,天真娇纵的模样,半晌,才冷静地拆穿,“你在撒谎。”
季承宁摸了摸鼻子。
说不想是假的。
季承宁的确对当个文官无甚兴趣,且也不觉得自己这个脑子能当文官,他愿像自己的父亲永宁侯那般过一生,少年出边关,锦衣归乡也好,马革裹尸还也罢,如此轰轰烈烈方不算虚度半生。
但显然,无论是皇帝,还是他二叔,亦或者是终年礼佛不问世事的祖母都不愿意他马踏漠北。
无法去边疆,那做个武官也是好的。
随着他不老实的晃动,长发在他肩头晃晃荡荡。
发为血之余,季承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体又不羸弱,头发乌黑且亮,明明不短了,却总给人一种很硬实的感觉。
季琳沉默一息。
他上前两步。
季承宁没有动。
他还在长,二叔比他高些,要与二叔对视,季承宁需得微微仰头。
他面上不动声色,呼吸却微微有些急。
二叔离我这么近作甚?
他心道,总不会是为了扇我一巴掌吧。
季琳抬手。
季承宁猛地闭上眼睛。
这幅模样看得季琳顿生无穷无奈之感。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甚至连掌风也无,季承宁悄悄睁开眼,偷摸去看二叔。
正与他二叔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睛相撞。
季承宁缩了下脖子。
这幅模样太像一只刚刚闯了祸,状若心甘情愿被责罚,实际上一只观察着主人一举一动的小狗,狡黠机敏都写在了脸上,浅显得叫人只觉啼笑皆非。
但,季琳由衷地产生了个疑问——谁要打他了。
季琳拍了拍季承宁的肩膀。
季承宁悚然。
他二叔竟然没说他两句,竟然没唠叨,竟然没冷脸。
完了!
小侯爷如晴天霹雳。
他见季琳抬步要走,脑子灵光闪烁,伏下身,一把搂住了季琳的小腿。
“二叔!”
季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又为他凄惨哀怨的声音吃了一惊。
恐怕就算到了他死的时候,小侯爷都不会哭得如此动情。
“二叔,你不愿意我做官,我不做就是了,你不让我胡闹,我日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不出去给你惹麻烦,二叔,我就剩奶奶和你两个亲人了,若连你都不要我,”小侯爷本平稳的话音蓦地一颤,“你别不要我。”
说上千百句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唯有最后那声微微哑的你别不要我最真心。
季琳心口一悸,“起来。”
季承宁抱着他,仰面往上看,可怜巴巴地摇头。
季琳便伸手,卡着他双肩,像拎小猫小狗似的给他拎了起来。
“谁说不要你了?”季琳冷冷道:“再有那撒娇撒痴的功夫,你还不如摸出律条看看为官的规矩,明日就要走马上任了,你脑子空空,将要如何为官!”
季承宁:“……”
舒服了。
他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长进,小时念家学,考得不好,倘二叔和颜悦色,他便觉得半是愧疚半是惴惴,可若二叔将他叱骂一顿,季承宁立刻如拨云见日精神舒爽。
季琳伸手使劲揉了揉眉心,“快滚。”
季承宁忙不迭地要滚。
“等等。”
季承宁又立刻站定,狗腿子似的露出笑,“有何吩咐,二叔?”
季琳道:“轻吕卫内皆是世家勋贵子弟,你与他们相处,”季承宁以为他二叔说要收敛性子,少得罪人,不料季琳道:“少喝酒,不许和他们去秦楼楚馆,若被我发现,你小侯爷这双腿就难保。”
季承宁嘿嘿一乐,“知道,知道,二叔,我好歹也是您一手教养大的,岂是那般轻浮之人?”
季琳:“……”
既不能说是,也不好昧着良心否认。
季承宁欠欠发问:“您怎么不让我谨慎行事?”
季琳:“我说了你也不会听,我又何必浪费口舌。”
季承宁:“嘿嘿。”
季琳又道:“封御史带着弟弟亲自来道谢了,得知你还未醒,便让人放下谢礼,还给你留了信。”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谢礼我命人收到你私库去了。”
“谁……嗷嗷嗷。”季承宁接过信,随手塞入袖中。
他要走,临走前还不忘撩闲,“二叔,等我日后位极人臣了,晚年颤颤巍巍写家训时,一定把你说的话都加进去。”
季琳微笑。
季承宁看见这笑容就知道要挨骂,一吐舌头,颠颠地跑了。
……
季承宁回去觉得这任职实在太急,就算正职不在,两个副司长也该管事。
他打了个哈欠,取出袖中的信,一目十行地扫过,封溶言辞极恳切,可能还考虑过他不学无术的文化水平,用词很是直白,谢他不顾安危救封溯。
哦,季承宁心道,那小孩叫封溯。
日后若小侯爷有用封溶之处——“在下万死不辞。”
封溶叩首。
季承宁嘶了声。
封御史如此客气,他不好不置一词,但又写不出文绉绉的回函,遂也简单直白,大意乃是:封大人客气,我救人不过良心为之,即非是令弟,待旁人亦是如此。至于结草衔环报答,不必。
写完随手拿镇纸一压晾干。
自己则去寻周沐芳和曲平之玩去了,天黑方归。
他喝了些果酒,身上倦懒无力,任由阿洛收拾过后,倒头便睡。
季承宁睡得不安稳。
他梦中一直有个东西叫他,“该起了世子。”
“世子,时辰不早了。”
“世子。”
季承宁不厌其烦,艰难地从暖被下伸出一只爪子,“让我再歇一会,给我告假,就说,就说我有事。”
怀德惊声道:“那可不行啊,世子,今日是您第一次去官署,您若是要告假,得亲自和陛下上折子!”
季承宁一下睁开眼。
“什么玩意?”
这班不是想不上就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