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昼神情温和,慢条斯理地将袖口挽至手肘,手中面粉如细雪般缓缓落下,揉搓几下后分出面团,再一个个裹进豆沙馅。
莹润如玉的手指轻动间,面团被捏出不同的形状,又细心地掐出了精致的花形,一小团整齐码好。
松声心旌摇摇地看着,总算明白世人为何希望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美人洗手作羹汤,果然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她忽而悲观地想,阿舟的前尘往事,抑或感情支线,同她一个外来者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能拥有这样难得幸福的下午,会是占了谁的好处吗?
如果这里不是小世界,他不是纸片人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手中一轻,裴云昼接过空碗,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松声看着他一副温顺好夫郎的模样,调侃道:“我在想,你从小就长得这么好看吗?”
裴云昼笑了笑,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橘子,仔细剥下橘络,然后喂到她嘴里。
“这算是什么问题,没再多想一点别的吗,比如……你师父的话?”
贝齿一咬,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
松声听着他话里有话,没有正面思量,反而滋长出了恶劣的心思。
她弯着眼睛,一派天真地问:“你知道程江离什么时候启程下山吗?”
听见这个名字,裴云昼剥橘子的动作突然滞住,小橘子握不紧了,从手心漏下,发出很小的咚声,滚进花泥之中。
“围花镇的事情,你如果知道的话能和我说说吗?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大师兄下了山会不会回不来?”
在以前,她任由她和程江离的谣言传遍仙门,而在这种时候,她关心的是程江离的安危。
裴云昼慢慢抬起眼眸,眼中微光一闪,沉默半晌才生硬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说得也是,你一直和我在一起,怎么会知道大师兄的事情呢。”
松声点了点头,默认了他的话。
须臾,在裴云昼方才得到出乎意料的回答,因不安而悬起的心快要平静下来之时,她的眼里骤然闪过狡黠的灵光,一字一顿,说得很重。
“可你怎么又会不知道呢?梦沉峰主不是你的人吗?”
昨夜噬心虫明明已经被清除,梦沉峰主偏要欲盖弥彰来演这样一出,若这场戏码都看不出,她这么多年的小世界管理者算是白当了。
裴云昼僵硬片刻,起身道:“糕点还在蒸笼里,我还没有拿给你吃,我去看看……”
松声恢复了一点力气,将他扯了回来:“你在逃避什么,是答不上来,还是不愿意承认?”
裴云昼面无血色,却是别过目光不愿再看她:“没有逃避,你甚至已经原谅了程江离,却还在怀疑我,你不是……不是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怎么又被气哭啦。”
松声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不让走,一只手搭在他的脸庞,轻轻擦拭他眼中滚出的泪珠,不禁放软了声音。
“那好,我问你些别的,你会如实回答吗?”
裴云昼眼里浮泛淡红的血丝,点头道:“你问吧。”
这段不在原故事线中的感情,决不能任由它如此发展下去。
——除非她能够全权控制。
松声目光沉甸甸的,凝视着他:“我想问,你为什么不喊我师姐,你心里把我当作别的什么人了吗?比如,你曾经那位救命恩人。”
她如此慧黠,究竟发现了什么?
裴云昼嘴唇微颤,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
突然,他眼前一黑,唇上传来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他仿佛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只见松声用全身力气撑起身子,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随后脱力摔回摇椅上,对着他笑。
一切快到不可思议,又直白到不可思议。
他甚至想不明白笑的意义。
她明明心里揣着这么多的疑问……为什么……
树上的花影层层叠叠,树下的摇椅悠悠荡荡。
阳光洒落下来,热烘烘的甜香、莺鸟的啁啾、吹拂的清风构成了这个不真实的午后,对裴云昼而言,恍若一场美好而又虚幻的梦境。
在知道她没有死的喜悦中,在无限期的等待中,他也曾做过这样一场梦。
红绸帐暖,白玉生香,梦醒后,一切倏忽逝去,连怀想都来不及,但是眼前——
松声墨色的头发铺乱了,随意挽着头发的簪子也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花瓣落了满身,她什么也没管,就这样静静地含着笑意,看着他。
他恍惚间,听见她开口说着什么。
“你的纰漏太多了,多到我已经不想配合你继续演下去了,可我并不在意你是否愿意开诚布公的谈谈,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看清楚我是谁,阿舟师弟。”
裴云昼垂下眼眸,手指不自觉蜷曲,把她的话放在心里默读了一遍又一遍。
我怎么会不知你是谁,我甚至比你自己更清楚,你究竟是谁,是你自己不记得了,你凭什么不记得!
他心中苦水翻涌,全身难抑地颤抖,眼里却绝望如灰:“是吗,你还在考虑要不要赶我走吗?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呢,如果我说我不愿意离开,你会同意吗!”
“为什么不呢?”
出乎意料的回答,裴云昼猛然看向她。
松声脸上的笑意却比刚才轻松了许多,轻声道:“既然你不愿意自己走,那就抱着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