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直到进了京,大家一路上可以说都是欢声笑语的。吴中孚也不一直闷到屋子了,时常与明夷母女俩在船舷站着或船尾坐着,看山看鸟看水,谈天谈地谈食。
天气晴朗,船帆被风涨得活像大肚弥勒,三人一人一把小杌子坐在避风处,闲散地话着家常。
“娘,咱们京城那座宅子长什么样啊?”明夷捧着脸好奇道。
“不大,但地段不错,院子里有很大一颗梨树。”
“听我娘说静姨置的宅子离我父亲家不到一刻钟的脚程?”吴中孚适时接话道
顾静翕点点头,“在一条街上,近得很。”
明夷欢呼,“那咱们成邻居了呀,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阿孚这位京城阔少可得关照我们一二。”
言罢还装模作样的朝吴中孚做了个辑。
吴中孚哑然,好半天才道:“明姐姐这是什么话,我何时成了你嘴里的京城阔少了?”
明夷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看得顾静翕也有些好奇了,催促道:“你倒是说为什么啊?”
明夷咧嘴一笑,“自然是因为你爹!”
顾静翕给了明夷脑袋一个爆栗,嫌弃道:“二十来岁的人了能不能正经一点。”
明夷捂着脑袋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求饶,“那自然是因为阿孚此次春闱必定高中,然后一路升官,而且阿孚又年轻得很,怎么就不算京城阔少了呢?”
顾静翕愣了愣,随即发出一阵大笑,揩着眼角笑出的泪花,“解释的啥啊,没见过你这么牵强附会的。”
吴中孚也在旁边笑弯了眉眼,看着明夷得意洋洋的神情,学着她刚刚的样子拱手道:“那就借明姐姐吉言了。”
明夷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又突然道:“阿孚啊,你这还有几日考试啊?”
“四日。”
明夷大惊,“正常来说我们明日能到京城,那你岂不是回去还没休息一会儿就要被关进那号房了?”
吴中孚点点头,“所言甚是。”
“天可怜见的,这段时间孩子又坐船又坐车的,回去还没好好休息就要上考场,你这几天千万清淡饮食好好休息啊,嘶…我让大娘做个鱼头汤,吃鱼聪明…嗯算了还是我来做吧……”
吴中孚看着明夷喋喋不休的样子,忽然觉得要是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只是她马上就要嫁人了,而他又能做什么?
他不是没想过使些别的手段……只是这样的风险太大,一有不慎,伤的总是明夷,她的名声、她的生活她的心……
他晓得她最恨被当作可争夺的物什,她对方韫之也不是没有情谊,如果他真做出如此事情……他不想看见明夷失望憎恨的眼神。
放下吧,他告诉自己。
既然她已有结果,就不要像从前那样了,既然他不能,那就少听少看少说,或许时间…不会的……
浓墨洇晕了纸上的文章,窗外雪色映着月光,更显夜色冰凉。屋内暖炉烧得旺盛,他却觉得浑身冰凉,不会的,再多的时间都不会的,他只能有她啊……
可是,明明他已经在逼迫着自己后退了,她还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回忆起明夷看向他时不解的面容,是了,吴中孚苦涩一笑,她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情谊,她从未当真。
但……那个意外的拥抱,忽然扑在他身上的柔软身躯,萦绕在他颈边的温热呼吸,盈盈一握的腰肢——吴中孚呼吸一滞,之前所有的心理建设,所有的自我说服全线崩溃,他放不下……
既然撒不开手,他这两天也想明白了,成亲而已,大家都在京城,吴府离方府也不远,要是方韫之对明夷不好,或者两人处得不行,他不是处处是机会?
再说,万一明夷婚后发现方韫之不好,不喜欢,那他的机会不就来了?礼法什么的都是虚的,反正只要明夷点头,他怎么样都可以。
而且,吴中孚有些阴测测的想,他可比方韫之年轻,万一方韫之早死呢?暴毙呢?总之,换个角度看,条条都是大道,何必要因为明夷成亲就把自己的路堵死?
他早在钱塘的时候就年年去月老庙给自己和明夷牵红线,加起来起码也有婴儿手臂般粗了,他不信两人没缘分。
少年兀自沉思着,明夷转过头和顾静翕商量几句鱼头的做法,看见发呆的吴中孚,敲了敲旁边的船壁道:“想啥呢想那么出神?”
吴中孚瞬间回神,定定看着明夷,“想以后。”
“以后?”明夷有些疑惑,干嘛突然想这个,不过以后嘛……她回去就要成亲了,对象是自小熟识的方韫之,有颜有钱有才有人品,堪称金龟婿一枚。
不过成亲后要干什么?她不太想天天围着家里打转,她可是励志要闯出一片天的——好吧其实倒也没有,她最想做的还是吃喝玩乐做一条快乐咸鱼。
但是!谁说咸鱼只能躺在家里!她也可以多换几个地方躺啊,每个地方的咸鱼都有不同风味,每天都有不一样的心情,多新鲜!
而且……明夷想到钱塘的《牡丹亭》,想到青玉河上的倚晴坊,想到丰丹园的丰丹绣……还有桃李四处的沈先生,一起读书的堂姊妹,浮沉商海的林时夏,肆意张扬的闻夫人,全心教导的学生们,此时坐在身边的顾静翕……
她看见了她们好多好多故事,她走进了一个又一个浮世,累累花树摇曳在高楼琼台,天空澄澈明清,为什么明明被同一片土地滋养,那些飞燕般灵动轻盈的思想,玉蝉般残缺丰润的往事,却只能兀自开落,消散在红墙翠檐里?
“明姐姐你在想什么?”
吴中孚疑惑的声音打断了明夷的思考,少女抬眼看去,眸子里映着滔滔江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