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华严瞳孔放大,双肩微颤,他听明白了萧祁瑾的意思,却不敢妄加猜测。
“请陛下明示。”
萧祁瑾有些无谓地靠回去,面目放松,“父皇之前就已经这么做过了。……姬明钰,姬暮云,他们不单是因为救援不及而死。”
在升腾的烟雾里,他紧盯着许华严,像一头慵懒的蛇兽,“我这么说,文光,你能听明白吗?”
许华严和陆寻英自后者进京,就是至交好友,他素知陆寻英进京是为人质,这些年来看着朝廷、藩镇争锋,更知当年关西战败之事必有蹊跷,可陆寻英似乎沉迷观花走马,又或许是城府太深,竟一字未曾提过。
第一次听见真相是在这么个情况下,在这样一个所在,被新帝萧祁瑾举重若轻地吐露出来。
“当年姬明钰、陆玉晓二人有僭越背上之心,父皇这才授意宣抚使离间二人,其中姬明钰桀骜不驯,他长子姬暮云更是顽劣不堪,所以他们两人必死,而陆玉晓……”
他摩挲着手边那盏精致的白玉如意,“陆玉晓倒是个能够讲通人理的,父皇这就留了他一命,又吩咐他儿子上京,不过他那个世女陆寻芳,听说是跟姬暮云一模一样的性子。”
他眼中显出些阴沉的狠厉,如同藏在桌案阴影之下的一把锋刀,许华严熟悉这样的眼神,那种眼神助他坐上了如今这把椅子。
“我没见过陆寻芳,不知道这事儿是否信实。她要是这个性子,那她也是王朝心腹大患。”
他宽慰地笑了笑,“幸好,关西还得北拒附佘,没法对中原动心思。我因此就想着,若是能够北联附佘,先取关西,压住姬陆二氏,可行否?”
许华严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这么可怕的念头,他下意识就觉得是有人挑拨了萧祁瑾,可丝毫想不出关窍来。
“如若族灭姬陆二氏,又有何人能为陛下镇守北地八河十三关?”他问得很轻,但是掷地有声。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萧祁瑾笑笑,“你和季棠是故友,难免有长情在。”
“他也是陛下的朋友。”许华严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袖子上,“但臣说此言,没有半句是出于私心。”
“只要有地,自然有人去守。今日的岳田如是,来日的八河十三关也如是。”萧祁瑾低声回复。
“关西和岳田不同,离王都太远,中间又隔关中三郡。京中诸将有谁能与附佘天下无敌的骑兵相抗?”许华严说得如此恳切,他膝行几步向前,不顾灵犀子轻蔑的眼神。
“这不是驱虎吞狼,陛下,这是引猛兽吞噬家犬。藩镇之危,遣黜陟使核查田亩可解,令诸镇牙兵轮戍京师可解,再不济,择宗室女和亲亦可解……”
“朕要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萧祁瑾揉着额角,“文光,日日枕着他们的刀剑睡觉,太累了,梦里都不得安生。”
许华严无言以对,萧祁瑾却似乎看透他不愿为此发言,只是挥了挥手,“你自己回去寻思便罢。朕知道,你和季棠是数年的交情,非比寻常。可朕有朕的苦衷,这万里江山,若丢了一寸,都是对不起开国列位先皇。”
“可陛下又何以得知,来日附佘一旦得了甜头,不会反戈相向呢?”许华严不肯放弃,“附佘难道比姬陆二氏更可信?”
“这个么……朕自有定夺。”在许华严眼中,萧祁瑾最后一点似人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雾一样的似笑非笑,有点像他的父亲。他冲许华严摆手,“爱卿,回去歇着吧。”
许华严失魂落魄地走出去,神智有些恍惚,车夫问了他什么他都不大听得清楚,在坊市边他停下马车,吃了碗新沏的茶。
他进殿觐见的这会儿下过雨了,地砖上湿漉漉的,直到儿童自他身边跑过,路上掌了灯,当垆卖酒的妇人唱起京中歌谣,他在文书院的一位学生专程停下马车来向他行礼,他才缓过神来,有力气走回家去。
千里之外,天涯关仍被围困,余林之围亦仍未解,附佘好像下了决心要把家底赌在这一战上,其作战的疯狂,连与附佘诸女亲王厮磨数十年的归渊都感心惊。
不过,陆寻英和姬暮野似不受此影响,这两个孩子都是极沉得住气的人,即便在围城之中,也不曾露出半点破绽,贺兰琼林几次提兵攻城,都被两人凭城险挡了回去。
……只是他俩未免显得有些太悠闲了。
归渊往城关里看,姬暮野在带离奴、姬珑练刀,陆寻英懒懒散散地含着枚蜜饯瞧着他们。见着归渊,亲昵地喊了声老师,又拉着他好像要说什么悄悄话。
归渊被他这孩子心性弄得想笑又不好笑,“季棠,这围城之中,你未免太闲了。”
陆寻英却一径笑吟吟地同他咬耳朵,“老师,我知道了件不得了的事,要是用得好了,说不定围城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