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台上的桐油气息混着血腥味,陆寻英的玉簪早已不知崩落何处。他背靠着萧祁瑾的青鸾纹仪仗车,手里握着的伞骨正在发颤。
在他对面,禁军铁骑的白蜡杆正往下滴着黏稠的血,千牛卫的尸首横七竖八倒卧在玉阶前——有准备是有准备,可毕竟柳师信手里是整部中军心腹人马,战到现在也早已是强弩之末。
“早知道……还不如废了这没用的规矩。”陆寻英感到喉间一阵阵止不住发甜,虽然他相当确信,没半个人近过自己的身。他喘笑着擦去嘴角血沫,“要是柳统领白刃以犯,你我早不用……咳咳,受这份儿闲罪……”
萧祁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俩人此刻说不是性命难保也没差,他竟然还有闲心开玩笑,可他不敢碰陆寻英,他的老朋友身子抖得厉害,他真怕一碰他就倒了。
“……当如何?”在为数不多的心腹护卫之下,他低声向陆寻英开口,后者喘息一刻方定。
“媚姐姐……她不会太远。”
话音未落,三支白蜡杆呈品字形袭来,他旋身避开要害,腰间玉珏却被挑飞至半空,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话音未落,东南角传来裂帛般的哨音。
“来了!”陆寻英脸色顿时就是一喜,连带着萧祁瑾都精神了不少。
不过来得不是陆寻英期待的那个人,而是另一个人,他认为他不会来,却有有一种命定的预感,会在此处,在这里,看见姬暮野五尺长的□□,劈开朝天台笼罩的浓云。
他身后铁骑分作两道洪流:左翼轻骑如雁阵掠地,身下都是附佘宝马,一色是剽悍的女骑,拈弓看准围护萧祁瑾的伞盖外援射,箭箭钉穿中军重骑的护颈皮索。数十面铜师盾跟着重骑撞进围阵,沿着本已零落的伞盖外缘重新设阵,很快将中间的萧祁瑾陆寻英护得滴水不透。
萧祁瑾目瞪口呆——姬暮野是禁军右卫将军,又跟身边的这位有血仇,他怎么会在此处?!
他转头看陆寻英,却发现后者气定神闲,他倚着手边的伞骨站立,听得姬暮野的纵千山人立而起,他哑声吼开时,竟如钟鼓铿锵。
“诸君听真!柳贼矫诏谋逆,城内已人人尽知!如今陛下正草诏书,愿诛逆贼者,随某勤王!”
柳师信的剑锋颤抖起来,他咬牙对身后的心腹下死命令,“休信这西北蛮子花言巧语,我奉诏诛杀谋逆皇子,有何罪可言?”
“柳师信!你假传谕旨,谋害皇子,还有何面目在此?!”李静媚的暴喝如惊雷炸响。她亲率千牛卫带甲骑兵自西侧阙门突入,战马皆披重甲,原先在外侧围护的中军精锐顿时被冲散。
李静媚张弓,箭头在阴暗的天色里泛着幽冽的青芒,“中军听真!柳师信私调晏驾吉礼为凶兵,按律当诛九族!”
她声音比姬暮野更清朗,锐利,一时间朝天台上都笼着清冽回音,“缴械者,赏三年军饷;执迷者……”她稳稳开弓放箭,正奔柳师信面门去,柳师信急忙拔剑要挡,那支箭力道大得很,将他手中剑铛一声震得弹飞出去。
柳师信一愣的功夫,一道寒光在身侧挑闪而过,他暴怒转身,却见自己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陆寻英稳稳接在手里,再一晃神他已以极快的身法摸至自己身前,京中人人都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安小侯爷,手里的剑端端抵在他后心上。
在他身后,原先围护他周围的数名精锐心腹纷纷倒下,鲜血蹿出数尺。
姬暮野面无表情地拖刀自他身边经过,踏过一地尸首,与陆寻英背抵而战。
“媚姐姐。”陆寻英的声音像是掺了蜜糖的冰,“禁军统领谋逆,交给你了。”
李静媚下马,她手中长剑染血,静立在对面等着萧祁瑾说话,萧祁瑾此时已完全站稳,眼中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狂喜,但他性子阴郁,故而隐含不发。只有从他声音的颤抖中,才听得泄露出来的激动。
“本王讨逆除奸,只诛祸首一人,受蒙骗者,此刻放下兵刃,本王可既往不咎。”
数百人卸甲止戈的兵刃交响中,姬暮野忽然听见背后的陆寻英笑了一声,“师弟,来得这么快,怕变寡夫啊?”
“闭嘴。”姬暮野眉心一跳,陆寻英的声音不知道被什么呛着了,发哑又甜,绕在他耳边不散,“谁帮你下此决心?”
“我说了闭嘴。”姬暮野握刀的手紧了一下。
陆寻英竟然真乖乖不说话了,只靠在他背后轻喘。天上朦朦胧胧下起雨来,他眉眼湿漉漉的,落在姬暮野眼中是不合时宜的艳丽又乖巧。
他忽然起身离去向萧祁瑾迎上去,那略低的体温退了些许,冰凉的雨就浇在姬暮野后心上。
陆寻英仰起脸看着已经跨上马的萧祁瑾,语声轻柔地催促和提醒,“冀王殿下,快拿主意吧。”
李静媚、姬暮野,同时仰起头来看他,和禁军右卫人马,投降或未死的禁军中军、并千牛卫数百精锐,目光同时都集中到他身上。
就连帝寝大门也开了一条缝,明德皇帝未睡过的那口楠木棺材和躲进去避难的官员,从门缝里窥视,只有林负还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萧祁瑾抿了抿唇,他感觉自己的声音一时离去,摸到腰间的匕首,看见李静媚的眼睛才稍定。
“留些人在此处安抚文武百官,剩下的人……立即随我进宫。”他吐出头两个字来时声音发颤,可越说越定,纵马而去时,背早比以往挺得直。
“跟上!”李静媚吩咐手下的武骑卫。
陆寻英却拦住姬暮野,“马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