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雨哗哗的下着,房檐被打的响,屋里纸窗木榻,清幽袭人。
陆寻英被困在姬暮野的臂膀之间,像是没法寸进的猎物。姬暮野低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两人之间就这么僵持着,僵持到姬暮野身上的雨珠已经快干了。
陆寻英的一管白玉箫,轻轻地抵在了他胸口。
“退下。”,他转开脸去,“父帅没有告诉你,那就是说,你还不到知道的时候。”
“什么是该知道的时候?”姬暮野不退反进,他皮肉里热腾腾的,一股子西北旷野的味道,把陆寻英牢牢锁在臂弯里,“我只知道我父亲阿兄,不明不白地死了,你老子稳坐中军帐,屁都没放一个,等到我家里人都死了,才又把我捞了回来给你家卖命。”
“我看到的是这么个样。”他低头看陆寻英,眼睛里凉丝丝的,“要是没什么难言之隐,那我杀了你也不多。”
“哦?”陆寻英从鼻孔里笑了笑,“那你怎么不杀?”
“因为我不信。”
“不信什么?”
“你,我,你姐,我哥,我们一块儿长起来。我不信,你们就这么舍得下我们。你就这么舍得下我……师兄。”
俩人的武功都是同一个人传的,是姬暮野的父亲,当年威震附佘五部的关西忠武将军,姬暮野这一声师兄叫的不亏,从会说话起,他总共叫了十来年。是直到后来陆寻英上了京,两个人结了仇,才不叫了。
那声师兄叫得陆寻英脸色变了变,握着白玉箫的手也有些发颤,但这样的失态同样没有维持多久,他放在箫杆上的手加了分力,他皮肤白,和那杆白玉几乎一个颜色,手腕上还绕着那串翡翠手串,中间海棠色的玛瑙,红得像凝固的血。
“劝你收了这个心思,好生回西北,养你的兵,打你的仗,从附佘人手里,把你父兄的血仇讨回来。”。
他说了这句话顺过气来,语气又恢复原先的样子,轻悠悠的带点讥诮,“父帅不发话,我没法告诉你。若你愿意恨我,那就恨我去。如果你愿意杀我呢……”
他目光一斜向桌上那把没有归鞘的长剑,“咱俩的本事你也都清楚,我在京中是养懒了身子,你呢,这些年长了不少个子。可究竟也在伯仲之间,若想要我的命,你尽可以试试。”
在姬暮野面前,陆寻英仿佛才脱去了外人前温柔倦懒的模样,他说话的嗓音虽然不重,可是字字句句好像带着刀子,像窗外这寒渐渐的一天雨。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起身,手上稍微加了点力气,姬暮野不知在想什么,晃了神,竟然让他这一下也推开。
陆寻英垂眸,“晚些时候我要给我父帅复信,你今晚在我这睡,等我回了信,你拿走。”
“我不是你养的鸽子。”
他说这话,陆寻英还没来得及回答,乌夜啼却听进去了——多傍晚下雨的时候,陆寻英就叫莲湖提了它进来,但不知为何没叫人放它出笼,而是挂在屋里大笼子中,两人刚才刀剑相接的时候,乌夜啼就在旁边大叫助兴,只是叮叮咣咣打的热闹,故而两人就无暇去注意它。
乌夜啼抖抖翅膀,又叫了一声,好像不满意这说法。陆寻英回到桌边逗了逗它。
“就当是军令。你在我府里出出入入的不好看。若你想要有朝一日,在我嘴里知道真相,就按我说的做。”
姬暮野一时觉得自己好像是被用诱饵钓上的狼,可是下颌被穿着个洞,急切又挣脱不开。
他困着了,不知应该去向何方。陆寻英轻飘飘的态度让他困惑,他点在他胸口上的白玉箫和白玉箫管一样的腕子又让他浑身毛毛躁躁地难受。
他扬手把四尺的斩马大刀从腰间解下来,咣当一声扔在地上。
“轻点。”陆寻英埋怨,“这么一砸谁都要知道。”
他背对着姬暮野去磨墨,写字,姬暮野忽然觉得,他来到关内之后瘦了好些,身子清减单薄,让烛影照得好似透明,连那个只有一环的翡翠手串都带不满他的手,暗红的海棠玛瑙,在灯影下晃来晃去,翠色绯色混在一起,雨色里艳得逼人。
他在陆寻英的榻上闭了闭眼。
“摘了。”鬼使神差之间,他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陆寻英的笔停了下来,似乎有些困惑地歪头。
“那手串子,晃得我心烦。”
细白的手腕子挑着手串又动了起来,“不摘,这是天家赐的,水头好,多漂亮的宝贝,我不舍得。”
他说得认真,好像真喜欢这个玩物,姬暮野心里那口气又回来了,他想要起来训斥陆寻英两句,跟他再动手较量较量,但是进京述职,连日奔波,早上又挨了陆寻英好一顿拳脚,这时候也确实是累极了。
更兼秋风细雨,寂寞凉宵,毛笔落纸的沙沙声静谧,陆寻英手腕上的翡翠手串,平静地摇晃着。所以姬暮野眼睛一闭,心神不知什么时候就松了。
他睡着了。
然而,对他这样死过一次的人来讲,平静的睡眠是奢望。
他心神刚一松开,无数白骨摩擦的声音就在耳边一叠串地响起来,令人牙酸。姬暮野急忙想要从睡梦里挣扎,可他四肢都被人绑得死紧。附佘的贺兰明珠,那纵横边境的女主上特意要人将这个忠武将军最宠爱的小儿子绑上城头,看他父兄如何偿还附佘五部过往二十年的“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