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在场众人俱是一惊。
卫栩面无表情揩去唇边血迹,飞身上马,厉声问:“人在哪?”
发现尸首的江滩距离溧阳城有近百里地,傍晚时分,卫栩抵达停尸的农舍。
知微已经提前赶来认过遗物了,跪在尸首旁哀泣,那身被撕坏衣襟的天水碧色襦裙,以及左手上的如意缠枝纹金镯,正是徐妙宜出门去清泉山时的衣饰。
堂屋点着烛火照明,卫栩疾步进来容色阴沉,衣袍携起一阵风,将蜡烛吹熄了几支。
本就不明亮的光线又黯淡了几分,他颤抖着揭开白布,一瞬不瞬盯着那浮肿到辨认不出五官的面容,内心有道声音嘶吼,不可能!这不是她!
尸首已经开始有腐败迹象,肌肤脱落,露出狰狞血肉。
望见那破损的襦裙,他竟怎么也站不住了,半跪在胡床前,再次呕出一口鲜血。
郭恒过来搀扶他,“侯爷,娘子她已经……”
卫栩将他推开,琉璃眸微睐,“闭嘴!”
现在谁敢在他面前提一个“死”字,他便杀了谁!
满室阒静,连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晰听见。
他抬袖揩去唇边血迹,骨节分明的手颤抖着,用力扣住那戴着金镯的手腕,眉头紧皱流露痛苦,却又怔住。
不过须臾,卫栩松开手腕,收起眼底哀戚,肃然道,“传仵作过来验尸!”
郭恒跪下劝道:“侯爷,知微辨认过了,这些衣裳发饰都是顾娘子之物,身高体量也与娘子相差无几……”
“你对她又有几分了解呢?”
卫栩唇边挑起嘲讽弧度,不疾不徐起身,就着盖尸的白布擦了擦手。
他夜夜与徐妙宜同宿,她生得纤细窈窕他是最清楚的,而这具尸首腕骨粗壮,绝无可能是她。
衣饰可以更改,皮相可以面目全非遮盖,但骨头不能。
农舍条件简陋,只有一把坐上去摇摇晃晃的木椅,卫栩就着清水和澡豆净了手,耐着性子等仵作赶来。
满院的人或站或跪,大气也不敢出,除了仵作用工具解剖尸首发出的声音,再无其他杂音。
半个时辰过后,那仵作跪在他面前,“侯爷,这位娘子年约二十上下,死亡时间在十五天左右,死因并非溺水,而是患病,小人在她的肺里发现大量黑血,应当是生前就已经患上严重肺疾。”
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卫栩抬手揉按眉心,容色无喜无怒,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万幸,那不是她,只是障眼法。
他换了个更加松散的坐姿,双手置于膝上,眉眼重又恢复冷冽,吩咐郭恒:“将别院的东西收拾好,今夜启程回凉州。仔细查查顾家最近有无异样,府上是否来了什么远方表小姐。”
先前凭借画像查人并未找出她,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又用了人/皮面/具易容,要么她混在货物中入了城。
她出逃匆忙,连路引都是瞒天过海花钱托药铺伙计置办的,不可能有精力再去采买面具这种稀罕玩意。
更大的可能,有人帮她假死脱身,蒙混入城。
卫栩轻嗤,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平安回了顾家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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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中待了近十日,徐妙宜主动去找顾长宁,悄悄与她耳语。
顾长宁这些天情绪消沉,原本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听了她所言之事,惊讶开口:“窈窈,你为何不直接找个郎中?”
“阿姐,我……”徐妙宜紧张地搅弄十指,容色赧然,“我不想让阿翁和舅母担心,万一当真运气不好,是最坏的结果,我自己悄悄弄掉便是。”
她的月事已经推迟十六七日,想起离开溧阳前夜夜与陆慎之共宿,放纵他索取无度,实在不敢赌这个可能。
“你不想要,当然不能留!”顾长宁牵起她的手,“我认识一位女医,专治妇人隐疾,当初就是她帮我调理好了身子。”
徐妙宜向她打听了女医住处,原本打算带着青霜前去登门求药,顾长宁却坚持要陪她一起,借口说姊妹两出门踏青。
乘车出了门,刚行至集市,意外人流变得堵塞,寸步难行。
顾长宁挑起车帘,“前面怎么了?”
车夫道:“大小姐,今天早上镇北侯回府,堵了路。”
听闻镇北侯的名讳,顾长宁双眸一亮,“窈窈,你要不也下车看看热闹?”
“不了阿姐。”徐妙宜心跳如擂鼓,忙把车帘落下,“我……对他不感兴趣。”
非但不感兴趣,她现在只想掉头就跑。
镇北侯回来,是不是意味着陆慎之也跟随上峰来了凉州?她好不容易才与家人团聚,不想现在就碰见故人,与他恩怨相对。
至少,也得等舅舅回到凉州才行。
“你怎么了?”顾长宁困惑地看着她,后知后觉想起来,“抱歉窈窈,阿姐并非有意的。”
表妹从国公府的魔爪下逃出,又失踪了大半年才回家,怎么可能对国公爷的庶弟感兴趣,只她现在怕见了姓卫的人都要绕着走。
徐妙宜勉力压制心中不安,“阿姐,我不想去了。”
顾长宁道:“既然来了,定要去看看,也好早些安心。”
在她的软磨硬泡下,徐妙宜紧张不安坐了两刻钟,终于开始疏通人流放行。
她捏着帕子惴惴不安等了一路,两人抵达那座小宅,与顾长宁引荐的女医见了面。徐妙宜轻轻揭开衣袖,将那截如玉的皓腕递了过去。
女医询问了她近几次月事的日子,仔细把过脉后,微微颦眉。
见状,她一颗心悬到嗓子眼,掌心沁出细汗,“林大夫,我的病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