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恒倒也贴心,给徐妙宜拉了个布帘子隔开。
只是一进去,就像进到冰窖,窗牖是破的,屋顶是漏的,室内没有半点儿热气。
徐妙宜拢紧氅衣,冻得浑身直哆嗦,忍不住摩挲双手取暖。
郭恒道:“这庄子原是收尸的义庄,荒废多年,方圆十里没有人烟,条件是很简陋,娘子先将就住一晚吧。”
徐妙宜点头,她本就不是什么矫情性子,再难,不也熬过来了吗。
睡到半宿被冻醒,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呼灌进来,像是要把人埋了。
鼾声此起彼伏,她揉了揉被冻麻的双腿,看见孙大夫守着篝火余烬,靠在门楣上睡着了,头上、肩上落满了雪。
真奇怪,他们好像不怕冷似的。
徐妙宜轻手轻脚靠近那堆灰烬,伸手想取暖,却发现白嫩的指背多出几抹红肿,是新长出来的冻疮。
还没来得及仔细探究,忽然肺腑剧痛,喉间血气翻涌,她忙取出锦帕捂住檀口,哇地吐出一口血。
好在,这阵动静没有惊动孙大夫,他依然睡得很沉。
徐妙宜擦了擦唇边血渍,走出去,跪在雪地里,捧起一捧雪在手中想要捂化漱漱口,蓦地又吐了好几口血。
连日来奔波赶路,又断了药,这不争气的身子骨怕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她会死在这里吗?
夜雪簌簌打在脸上,像极了四岁那年随阿娘回凉州时见过的那场雪。
那年,卢氏怀了身孕入门,阿娘拖着病体带她回到母家,原本是要将她托付给外祖父和舅舅。外公成天带她去玩,带她去视察顾家的药铺,所有伙计都知道顾老爷有个很宠爱的小外孙女。
后来父亲追到凉州,接回阿娘,硬是让阿娘以徐夫人的身份死在家中。
一晃十数年,这些旧事都快要模糊了。
徐妙宜跪在雪地里,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她不能死,她还没见到外公和舅舅,更不能遂了卢氏的意。
她这身子受不得动,当务之急是赶快保暖,缓解咳血之症。
那胡商身体有疾,昨夜才犯了病,他屋子里必定要暖和许多。
徐妙宜打定主意,捂着心口,一步一步朝主屋行去。
远处,目送徐妙宜离开后,孙大夫用树枝拨了拨灰烬,对上郭恒一幅惊讶到目瞪口呆的神情。
他早就听见动静了,压低声音:“孙叔,你为什么不拉住她?主上还未缓解,万一失手杀了她怎么办?”
徐姑娘这么柔弱,甚至都不用镇北侯出刀,无意识推她一把,都能让她折断好几根肋骨了。
孙大夫低声道:“你看主上这几日的态度,可有当真伤过她?”
郭恒仔细一想,是没有过,非但没有,还不嫌麻烦帮徐姑娘摆平追兵,送走牵挂之人。
孙大夫道:“年后,主上便二十五了,若身边能因此多一个知冷热的人,也好。”
眼看孙大夫乱牵红线,郭恒憋得说不出话。
万一真成好事,岂不乱了辈分?况且徐姑娘还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们此行去定州的目的呢。要知道了,估计得连夜跑路。
孙大夫捋了捋胡须:“阿恒,退一万步说,主上也不会伤了顾娘子,他需要药人,那么顾娘子就必须得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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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听觉会被无限放大。
是以,徐妙宜还未走到门外时,卫栩便已醒来,下意识握紧了枕边的刀。
敲门声很轻,一听便知是她。
徐妙宜不敢发出太大动静,怕把其他人都吵醒,很小声问:“郎君,我能不能进来避避风?”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跺脚搓手,努力让自己保持一点体温。
男人语气不悦:“又怎么了?”
见他发问了,徐妙宜轻咬朱唇,鼓起勇气决定再赌一把,推开没有上锁的木门,一阵热意迎面而来。
屋内烧着炭盆,与她睡的那间屋子相比,简直温暖如春。
然而下一刻,锋锐凛冽的刀尖抵上纤弱雪颈,再逼近半寸,就能没入肌肤,刺穿她的喉咙。
男人提刀指她,微微垂眸:“方才没有人告诉你,不要惊扰我?”
他周身杀气萦绕,眸底渐渐爬上猩红血丝,像是又回到昨夜山神庙。
徐妙宜又惊又俱,整个人紧绷如一张弓,半步也不敢乱动,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将自己捅死。
她很小声央求:“外头太冷,我刚才又咳血了,想在您这里借住半宿,等天一亮我就出去,绝不打扰您。”
滴水成冰的夜,对她一个病弱小娘子来说,确实难熬。但隐约毒发还未过去,他绝不容许身边多出个信不过的陌生人。
卫栩皱了皱眉。
“我不打扰您,我睡觉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的。”徐妙宜忙说,“或者,您就当是我替您守门了。”
卫栩冷冷却下逐客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