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濯沉默,片刻后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行,”孟毓白突然意味颇深地笑了笑,“你说你啊,你也为他付出了不少,得罪了生物研究所那帮老疯子不说,还每个周末挤出一上午来亲自陪着他去康复中心做治疗,你是劳心又劳力——可是你看看,人家这还不是说走就走,什么时候跟江延勾搭上的,我们这些外人不知道就算了,就连你,在你眼前也是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真是一点也不留情啊!”
盛濯心脏如同凿入电钻一般,疼得入骨,跳得杂乱失了序。
他听见自己克制的声音:“……有什么线索,我会及时……”
“不用了!”孟毓白摆摆手,“这个江延,藏得倒挺深,但这回还真是演都不演了,也用不着你绞尽脑汁地想,估计这几天他一封邮件发过来,所有事情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话音刚刚落地,门外响起三下急促的敲门声,孟毓白皮笑肉不笑地一指,“瞧,说曹操曹操到。”
秘书是指挥长的贴身下属,再怎么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时满脸的冷汗却已经压都压不住了,急匆匆推门快步走到孟毓白身边,刚要低下头附耳说什么,孟毓白手一摆,“别只说给我听了,让他们俩也听听,我可不见得比他们俩着急。”
秘书脸色一变,小心翼翼地看了付问年和盛濯一眼,这才如履薄冰地开口,牙关紧咬以至于声音都有些颤抖:“……通讯处三分钟前收到了……收到了……二号基地的邮件。”
偌大的办公室落针可闻,空气几乎凝结成固体。
孟毓白颇为大方地挥了挥手,“好,念吧。”
三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投在身上,秘书左右擦了两把汗,咽了口唾沫才打开智脑,如坐针毡地念了起来:
“致基地总部孟指挥长及诸位同僚……”
孟毓白从鼻腔中冷冷哼了一声。
秘书战战兢兢,继续道:“很遗憾,今晚让诸位无法安眠,这完全是我的责任,还请见谅。”
这封信倒是符合江延文质彬彬从容不迫的气质,但语气莫名有些让人牙痒痒,孟毓白脸色变幻,秘书小心地停下来弯腰看着他,“还……还要继续……”
“没让你停就一直念!”
秘书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所以,我在此恳请指挥长不要迁怒于何汐以及幼薇,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做错任何事,而做错的,或者说,起决定性作用的,一直是我们这些人——诸位和我都包含在内。
“不过即使是圣人也有犯错的时候,对于你我这些掌握了一些微不足道权力的普通人而言,犯错误更是在所难免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设法纠正它,以及尽力弥补已经产生的损失。”
秘书的声音戛然而止,满室霎时只剩下压抑的呼吸。
半晌,孟毓白一挑眼皮,“没了?”
秘书欲言又止,孟毓白不耐烦道:“都说了没让你停就一直念,哪来那么多叽叽歪歪?”
秘书无可奈何,眼神不自觉地朝盛濯那边瞄了一下,盛濯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只听秘书紧巴巴地读道:
“……对了,我还要和盛巡察长说一句——我知道何汐身体不好,会安排人把他照顾好,不会比在你那里差的,请不用担心。”
最后的落款是二号基地江延。
孟毓白眉心狠狠跳了两下,颇有血压飙升心脏病发作的趋势,秘书赶忙关掉智脑上前搀住他,急声问:“指挥长,您没事吧?”
孟毓白有气无力地挥手让他起开,靠在椅背上喝了两口秘书递过来的水,一手抚着胸口顺气,一手指着两人:“都很好啊,一个两个的——老付,盛濯,一个是你最得意的门生,一个呢,是你不惜得罪那么多人也要接回家养着的,怎么说呢,另一半?你看看人家把你当另一半了吗?”
他冷不丁被水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嘴唇都发紫了,朝秘书哽着嗓子招手:“降压药……”
秘书吓得后背一片冰凉,幸而还有专业素养在身上,飞速翻出了办公桌抽屉里的降压药,麻利地倒出两粒和水一起递了过去。
但凡是对指挥长有些了解的人,都大概知道孟毓白对降压药有心结,平常情况下连提都不会提,更不可能当着别人的面吃。今天一来是在场的都是最亲信的下属,二来——谁都能看得出来,这老头一直压着火气,这糟心事一环接一环,着实把他气得不轻。
“行了行了,你俩赶紧走吧,”孟毓白挥手道,“老付回去好好睡一觉,咱们一把老骨头跟这些熬通宵的小年轻是没法比了,别内鬼没抓到自己先进医院躺病床上了。”
付问年一怔,绷得死紧的嘴唇终于有了一点泄气的痕迹,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跟着秘书去了在指挥中心临时安排的住所。
他和盛濯现在毕竟都属于“案情”牵涉人员,十天半个月之内回家是不可能了,孟毓白重重掐着抽动的眉心,撩起眼皮看了仍旧默立原地的盛濯一眼,心里终究软了一下,叹气道:“你也去休息吧……我知道你难受,但不管什么事,你得养精蓄锐,才能有力气去应付——赶紧滚吧!”
盛濯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其实他们都清楚,这一夜,谁都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