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数秒,才终于又挤出个笑来:“咳……就是,Ivan啊,刚刚我听杭总监说,他提议在酒庄里做直播,但你不同意,是有这么一回事吗?”
嘁,岳一宛心想,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首席酿酒师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怎么?哦——不会是您的心腹爱将跑去向您告状了吧?”
“不不不,当然不是。”
生怕岳一宛迁怒自己,Harris赶紧把自己切割出去。
“什么心腹爱将啊,哈哈,不过是位‘前朝遗老’罢了。我是看Miranda那么器重他,所以觉得杭帆应该也有些真才实能,这才把他调过来的嘛。”
Harris又说:“不过Ivan你也知道,斯芸酒庄的位置偏僻,要找到个有能力又愿意来山里常驻的人,也实在是不容易。”
“杭帆那个直播的创想啊,我也听他大概说了一下,主意还是不坏的。所以——”
“哦……”
岳一宛打断了对方的话,故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杭总监不是王总的心腹爱将,而是王总的心腹大患哪。”
“既是如此,”他笑眯眯地反问道,“王总何必又要来替他做这说客呢?”
这一连几声的“王总”,令Harris额角青筋直跳。
但在岳一宛这尊惹不起的大佛跟前,他到底是不好当面发作,只能陪着笑道:“哈哈哈哈,您这说的又是哪儿的话?Miranda嘛,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不重要,不重要哈。”
“咱们斯芸酒庄已经建成十多年,眼下也是该拿出点成绩了。不然,明年的集团股东大会,给那帮欧洲人看到斯芸这部分业绩,只怕是要以为——中国酿造的葡萄酒,果然不行啊!”
这话说得难听极了,分明就是激将法。
可这岳一宛又是什么人呐,区区几句诛心之语,哪里镇得住他。
两条长腿一叠,这人倚着橡木桶坐下,神色自若地轻笑两声,道:“照王总这么说,罗彻斯特的股东大会,竟全都是由一群傻子组成的啰?”
“自从我任职斯芸的首席酿酒师以来,酒庄的三款旗舰产品总计参加了十六次国际葡萄酒大赛,在所有赛事上都得到了不低于95分的超高评分。”
他说:“连这样的好酒都卖不动,出了问题的,恐怕并不是‘中国酿造’这四个字吧?”
眼见着激将不成,Harris不由面带讪色:“所以,唉……大家这不都还是在找新方法嘛。”
“要我说,杭帆提议的那个什么沉浸式直播,不管它到底能不能成,试一试,总归也没什么坏处,对不对?毕竟咱们这个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哪!”
Harris苦口婆心地做着劝说:“你看人家,那些几十亿身价老板,不也都在直播间里带货卖手机卖空调吗?直播带货嘛,也是一份工作,是工作就不磕碜,没什么放不下身段的!”
“我不同意。”
连假笑都懒得再给,岳一宛冷淡地拒绝了。
“人的精力和时间都是有限的。”他说。
“身为斯芸的首席酿酒师,追求更细致的田间管理,力求更深入地理解不同品种葡萄的风味差别,尝试通过不同的混酿来更好地诠释本地的风土,这些都是我的职责所在。为此,我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住在酒庄里,为葡萄与酿造付出我的全部心血。”
“但我的劳动合同上可没写‘营销’这一条。”
懒洋洋地耸了耸肩,岳一宛又说:“直播这种东西,既不可能提高酒的品质,又要占用我大量的时间,我为什么要去配合这种无理需求?”
这人说得理直气壮,差点没把视频电话另一端的Harris气厥过去。
“行,行,”Harris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几个字:“没写在你合同上是吧?那刚好,我给你找了个肯定写在你合同上的活儿!”
尽管岳一宛满脸都写着“不感兴趣”四个大字,但在合同条款的约束之下,终究还是勉为其难地撇了一下嘴。
“愿闻其详。”他说。
翌日清晨,岳一宛特意起了个大早。
却不成想,这座酒庄里竟还有个比他更勤快的员工。九点不到,对方就已经早早站在品酒室门口等着了。
金灿灿的日光,像是一只暖呼呼又毛茸茸的小狗,悄无声息地越过落地玻璃窗,紧紧依偎在门边那人的身上。
从走廊的另一端远看过去,这一身套头卫衣加紧身牛仔裤的简朴打扮,活脱脱就是个刚进大学校门的少年人模样。
在恶劣趣味的驱使下,岳一宛默不作声地朝着那人走近几步。
直至走到近前,正垂眸假寐着的那人才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然睁开了眼睛。
呆愣了有足足一秒,这张昳丽端整的脸孔上,才终于浮现出了疑色。
“……怎么是你?”他问。
“不是我,还能是谁?”
斯芸酒庄的首席酿酒师,一边仪态优雅地挽起了袖口,一边拿出了品酒室与酒柜的钥匙。
“为了能让你尽快展开工作,Harris请我帮你速成一下葡萄酒的相关知识,所以——”
要笑不笑地,岳一宛瞥了身旁的这人一眼,这才继续说道:“杭总监,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葡萄酒专业课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