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
夏承煊目光发直喃喃道,像是问他,但更像是问自己。
“他受黎肃赏识之恩,却选择背叛了他,间接造成了黎肃被捉。他的母亲也去世了,所以他选择以死谢罪。”虞璟走到他身边,拾起地上碎裂的瓷片。
夏承煊抿着唇,半晌说不出话。
虞璟拍了拍他:“我将他葬在了他立的衣冠冢边上,他与他的妻儿重聚了。”
夏承煊嘴唇颤了颤,但依旧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猛地转过身撩起门帘,踏了出去。
八哥就要跟上去,虞璟拦下来他:“让他一个人走走罢。”
直到正午,夏承煊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样,依旧笑着吃吃喝喝,就仿佛早上见到的他是个错觉。
其他士兵看不出什么,大笑着与他吃酒,但虞璟与八哥一眼就发现他眼里的笑意比之前少了几分。
可这又有何法子呢?只能是由他自行调整。
*
五日转瞬即逝,他们在营中也未曾再见到黎疏,不知她这几日如何了。
人间三月,桃花盛开,夏承煊照例去给衣冠冢前送上几枝桃花,虞璟和八哥与他一同去。
还未走到冢前,便远远见着了一抹红衣。
虞璟迅速拉住夏承煊的手腕,将他带到一处树后。
黎疏站在衣冠冢之前,右手执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见她突然扬起手中的剑,像是要狠狠地劈下去。
夏承煊瞪大双眼,脚步已是往前踏了一步。
铛——
那剑插在冢前的土地中,剑身泛着冷光颤动着,像是宣泄着无奈的哀吼。
夏承煊怔了一瞬,看见那红衣衣袖之下,一双手攥得极紧,右手抬起,却又再次放下。
虞璟出声低声道:“走罢。”
他坐上马,一阵凄厉的大笑惊醒了他,他回头见那人。
黎疏坐在冢前、果树下,手上拿着一壶酒,闭着眼一饮而尽。
他看见她卧倒在地上,手抚上眼睛,离得太远了,那手边的晶莹大抵是他瞧错了。
*
离黎肃及其夫人行刑不到两日,商军营中一派祥和,甚至有些人脸上泛着藏不住的喜色。
夏承煊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或许是史籍读多了,记载黎肃的丰功伟绩也太多了,他仅仅作为后人觉得虞璟说得对,黎将军不该是此下场。
但是他也清楚,历史的车辙滚滚向前,他只是来到了一处回忆中,并不能对既成的历史做出什么改变。等到这回忆结束,不会有任何史料记载一个道士、一个白衣公子和一只八哥。说到底,他就只是一个过客。
行刑之日很快就到了,这日营中终于躁动了起来,行刑台也搭建好了。
快到午时,台周围放了四个座,必然是给商王兄弟、夏翊和李嫔的。
虞璟和夏承煊沉默地看着士兵们忙前忙后。
“我想……”夏承煊有些犹豫。
“走罢,我带你去。”虞璟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猛地抬头。
依着九日前走过的路,他们到了府衙前,边上停着两辆马车。
门前竟围满了人,全是翎城的百姓。
紧闭着的门开了,黎肃和穆夫人头戴着枷锁,脚上绑着铁链,一迈步,便叮啷作响。身上囚服一块黑一块红,仔细看才能艰难分辨出囚服原本的颜色。他们的头发已经彻底散了,披在肩上,灰白色的,许久未打理,似乎都要打结。
但即使这样,黎肃与夫人依旧目光灼灼,挺直着背,不像是奔赴刑场,而是奔赴下一场恶战。
围着的百姓们也未受此影响,拼命地往前挤,喊着黎肃的名字,周围的士兵险些拦不住。
有个大娘牵着一个小男娃,凑上前,忍不住落泪道:“将军,您还记得么?您从歹徒手中救的他,还说过等他长大了,教他武,让他成为像您一样的大将军。”
“将军,您说了,等俺家瓜熟了,就来讨一个!”
“将军,我们家的果子……”
……
周围人都七嘴八舌地说着黎肃帮过他们的事,夏承煊听着,东拼西凑起一位亲民的大将军形象。
这时,有个小女娃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父亲的怀里脆生生地问:“黎将军要去哪哇?”
夏承煊闻言,心里一酸。
周围静了一瞬。
“将军,只要您说一句,咱们就跟他们拼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句。
翎城的百姓们群情激愤,都喊着:“跟他们拼了!”
士兵们将枪横在他们身前,但又不能伤了他们,所以几下过后,反而不能拿他们怎么办。
眼见着越来越乱,士兵们也有些急了,黎肃大喊了一声:“诸位!”
周围瞬间安静,百姓们都期盼着他说出来那句话。
他环视了一圈周围,说:“各位,你们的心意我领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但是我大概是要失约了。”
周围一阵骚动,接着又静下来。
“今此一别,不得相见。诸位若是想着我,便好好活下去罢。”
不顾周围的轩然,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一个士兵前。
士兵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眼里满是紧张。
“不是要走么?”却只听他淡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