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音不知他何意,仍规规矩矩福身:“珩二哥哥。”
郎君们笑得更是畅怀。
席玉蘅是在座少爷小姐中年岁最长者,瞥了眼郎君们,拉着宝音往姑娘们坐的东厅来,瘪瘪唇道:“休理这些个促狭鬼!”转而问宝音:“怎不见崔少卿?”
宝音跟着席玉蘅走,答道:“二叔回大理寺销靖州的案子了,说是晚会儿还要去宫里请安。”
“哦。”席玉蘅有些落寞,“看来今儿是见不着了。”
宝音将她眸中一闪即过的失落直直看进心底,蓦然想起方才榆革说的“二奶奶”来。她不知说什么,好在那厢榆革从后头正厅小跑过来,喘吁吁来请:“小姐,老大人传见。”
宝音忙起身,抬腿正要走。席玉蘅忽的唤住她,先是替她抚平鬓发,又抻抻宝音衣袖,待替她将服饰头发整理完毕,才笑道:“快去见你祖父罢。”
三间小厅后是五间正房,也是崔樟日常燕坐休憩之所。今日席家、顾家、阮家、王家的老太爷皆来崔府赴宴,为着儿女亲事便又将孙辈们带上了。因崔家同辈的只剩个崔承戟,在大理寺替圣上卖命,且素来不与他们私下往来,故而儿子辈的一个未到。
宝音被榆革领着候在廊下,但听得屋内好几个声音,苍老却笑得爽快。榆革声音刚落,其中一个忙道:“拘什么礼?快带进来!”
宝音低头入内,余光见五个老大人,两个坐于主座对弈,另外三个聚在一起挥毫作画,宝音一时不知哪个是自己祖父崔樟。
主座右侧的老者鬓发如银,缓缓起身,声音发涩:“宝儿……”
他声音微微发颤,宝音立时知道此人便是祖父崔樟了,忙趋前一步,扑通跪地,忍不住鼻尖又酸了:“宝音见过祖父。”
崔樟一双老目里已蓄了几滴泪。他走近两步,亲自扶宝音起来,颤巍巍道:“宝儿,你受苦了。”
与崔樟对弈的老者捏着白子,笑得爽朗:“见不到人,你又念叨,棋也不好好下。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了,眼睛是怎么了?半截子入土的人,当着小辈儿的面哭,也不害臊!”
三位画案前的老大人也劝慰道:“好不容易回来了,合该高兴才是。”
崔樟点点头,拉着宝音的手,细细端详她的脸,不住地叹气:“鼻子嘴儿像守锋,眼睛像她阿娘。”此话一出,旁人无论如何是笑不出来了。他们还没忘,昔日崔守锋自刎守城,宝音阿娘将宝音塞进地窖,拼死挡在地窖上,众人叹息一回,临了还是那个对弈的老大人率先开口:“好了!好了!小丫头还小,你们勾她哭作什么?”他声音洪亮,唤来自家丫鬟,取来一套簇新的笔墨纸砚,方道:“听承戟信上说,你已开始念书了。这套笔墨纸砚,笔是竹雕狼毫,墨是徽州墨,纸是澄心堂纸,砚是歙州砚。皆是我家珩儿一手选的,你用着好,我再让珩小子给你送几套来。”
顾老大人送完礼后,剩下三名老大人各赠自家见面礼。待宝音一一谢过,崔樟方从怀中掏出一枚金澄澄的长命锁,亲自挂在宝音脖颈上,怅声:“那年送你去靖州时,我特意给你打了个长命锁,同你阿耶当日的一模一样。这次承戟写信回来,说当年挂在你脖子上的长命锁也没了,也不知是丢了还是怎的。这是祖父教人新打的,就当是当年的旧物罢。”
宝音吸了下鼻子,含泪点点头。
崔樟又道:“咱们崔家虽说算是三代同堂,可你二叔没成婚,大理寺诸事繁冗,他又是那样名声,我也不敢把你尽交给他。我也老了,耳聋眼花,连你这些年受苦都不知,更不知道如何教你一个女娘。日后,你跟着你席家的玉蘅姐姐——方才见过了罢?她是最妥帖周全的,有什么,你只管问她。有什么短的缺的,直接吩咐仆妇们就是了。”
席老大人也道:“是了,玉蘅丫头素来体贴,教宝音跟着她,我们也放心。”
如此絮絮嘱托一回,崔樟才拍拍宝音的肩:“你下去罢,待在这儿想必你也不自在。去前头玩会儿,等你屋里安置好了,孟家媳妇领你过去。”于是宝音福身告退,重又回到三间小厅。
坐了不到一炷香时辰,孟娘子过来唤宝音去她屋中安置行李,席玉蘅便起身:“我随宝音一齐过去。”
故此孟娘子在前头带路,席玉蘅挽住宝音的手,后头又跟着贞杏、绣条二人,捧方才老大人们的礼,径往宝音的住所沉香阁来。一路上众人不言,唯有席玉蘅偶尔张了张嘴,似有未尽之言。宝音心下恍然。
这一路走得不久,但女儿家的心事在这条路上慢慢滋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