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戟向后仰头,倚在垫背上,慢慢阖目。风挑起车帘钻进来,非但有春日特有的清香,还有小姑娘身上香膏与美食混杂的甜香,又轻又柔,丝丝攀到鼻尖,连日审案的阴郁心情终是消散了泰半。崔承戟甚至都没感觉到自己弯了唇瓣,只觉得暖风和旭、百花初绽,他身边也有一朵小玫瑰,差点因他的疏忽枯萎,好在他及时发现。如今,他要备好仙露春醅,筑好软泥花圃,慢慢让这朵小玫瑰娇养长大,而后静待良时、等花开放。
车停时,崔承戟已悠悠醒来。榕参刚在车板上道了一句:“到了!”宝音忙弓着身子,一打帘就出去了。崔承戟睁眼时,只瞧见宝音娇娇小小的背影,只听见豆蔻少女惯有的清脆嗓音:“榕参,抱我下去。”
崔承戟皱了皱眉。小妮子心性幼稚,还不懂得男女大防,他虽乐见宝音纯真摸样,但亦知这并非全是好事。崔承戟决定用过晚膳后,再好生同宝音讲讲这些规矩道理。
榕参自是不敢抱宝音的,他弓背跪在车板前,让宝音踩他脊背下去。宝音不肯。榕参只得从车后取了轿凳,让宝音踩了下来。小姑娘抱着一团不知什么东西,一溜烟儿就跑了。榕参低头收轿凳,起身时正碰见崔承戟打帘而出,冷眸绷唇,眯眼盯宝音的背影,像在想什么。
宝音将剩下芙蓉糕分给贞杏、绣条、鱼泉等人,桑皮纸里还剩下两块,她要留给屠苏和登旺。可饶是宝音在三驾马车前后四周跑了好几圈,都未瞧见屠苏、登旺二人的踪影。
恰好崔承戟与榕参去看扣押犯人,宝音跑到崔承戟跟前,脆泠泠地问:“二叔,屠苏呢?”
崔承戟的脸登时黑了三分,榕参知自家少卿不愿宝音与屠苏太近,忙笑着开解:“屠苏受伤,行路不宜颠簸,只怕牵扯了伤口,故而少卿大人特特给他新租了一辆马车,一路只许缓行,以便他养伤。”
“哦。”宝音有些落寞地垂了眸子,看看怀中仅剩的两块糕点,叹口气,再抬头时扬了笑,“还剩两块芙蓉糕,就给榕参大哥和榕平大哥罢。”
桑皮纸包着的芙蓉糕被强行塞到榕参手中,宝音朝崔承戟福了一福,道句:“二叔,我去歇息了。”转身就走。
榕参浑身一僵,忽觉身侧视线灼热,烧痛他半侧身子。榕参忙捧上芙蓉糕:“少卿大人赶路劳累,先用块糕点垫垫?”
崔承戟蓦地眯眼笑了:“呵,只剩两块芙蓉糕,还是给你和榕平罢。”
榕参手一抖。崔承戟已兀自往扣押郑伯益等犯人的屋子去了。
此间官驿如今只剩两间上房,正好崔承戟和宝音入住。宝音自回房后,便待在屋内没有出去。贞杏和绣条坐在旁边做针线,宝音也捻了一根秋香色的丝线,撑开绣绷子,继续绣那卧睡石上的小兔。
她此刻绣兔所用的布料,正是那日崔承戟蓝雀补子下穿的里衣,衣角淋漓着洗褪色的旧日粉红血痕和今遭初染的朱红新血。朝廷官服,不可随意丢弃。宝音想起绣条为养父、养兄缝衣纳鞋,于是央了绣条教她刺绣,想在这里衣的血痕处绣几只小兔,遮住那些可怖。
银针刚刺入布料,榕参叩了两下门,稳声道:“绣条姑娘可在?你家阿兄追来看你了。”
屋内三人无不一愣,宝音和贞杏停了手去看,绣条也怔在那儿,手一顿,指尖立时长出一朵鲜红的花苞,两行泪随之滚落脸颊。
“小姐,我……”绣条呜咽着望向宝音。
宝音忙说:“诶,你去罢,你快去呀。”
话音刚落,绣条就将绣绷子搁在篮里,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榕参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等绣条噔噔噔跑下楼,他才朝宝音拱手作揖:“少卿大人说,绣条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如今绣条家人来望她,小姐可备些薄礼,一来彰显主家恩德,二来绣条家境囧困,也算结个善缘。”
闻言,宝音忙搁了绣绷子要去翻箱笼,榕参步进屋内,掏出一鼓鼓囊囊的荷包搁在桌案上,继续道:“少卿大人还说,小姐身边的礼多是钗环首饰,给他家反而还要去典,不值当。这是少卿大人为学小姐备的,荷包里拢共三四十两,不必全给了,剩下的路上碰到什么人,留着继续赏。”
宝音双手捧起荷包,三四十两银沉甸甸的直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