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叶林间忽然奔来，半跪在薄叶月的病床前，仰头望着他：“你不一样，月。你是我和杏子的孩子，流着薄叶家的血脉，本该享有最尊贵的人生。我错过了你将近十八年，你，同我回家，好么？”

薄叶月的眼神摇晃，仿佛掀起波澜的湖水，薄叶林间死死盯着他眼中的涟漪，眼见它掀起，又静止下来，宛如死去的水面。

“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薄叶月低声说，不等薄叶林间反驳，又笑了笑，那笑容苍白惨淡，没有言语能够形容。

他手掌撑着床铺，费力地直起上身，虚弱地喘了两口气后，伸手一颗扣子一颗扣子解开病号服，将它向两边敞开。

少年刚长成的身体修挺、坚韧，初具轮廓的青涩肌肉包裹在骨骼上，好似一把秀美的青竹。然而，在他左胸口下方，紧挨着心脏的第一根肋骨处的位置，被用红色的颜料纹上了大和家的家徽。那家徽形状杂乱，不像出于专业纹身师之手，更像句意味不明的诅咒，盘桓在薄叶月的身体上。

薄叶月说：“这是我八岁那年，大和雄川亲手刺上去的。”

薄叶林间心神俱颤，视线刀刃般刮在那处。

薄叶月轻笑了下：“他本来想让我全身都纹满这种图案，但是刺完第一个，我就心脏病发，差点死了，他只好放弃这个想法......后来，我用刀刺进他的心脏，喷溅出的鲜血沾满了我的全身，我至今还能闻到他血的味道。”

“这么看的话，就和身上纹满他的纹身一样。”

薄叶月的视线变得幽远起来，越过薄叶林间，飘去不知名的地方。

“父亲。”他忽然这么叫，“我回不了家，我离你描述的那种生活，已经太远了。”

薄叶林间失去了声音，他半跪在病床前，长久地维持着这个姿势。而后，他抬起手臂，把薄叶月的病号服衣扣一颗颗扣回去，那个刺目的鲜红印记被掩盖在纯洁的蓝白布料下。他握住薄叶月的双手，低头，将脸埋进幼子的掌心。

薄叶月感受到手掌里传递来湿濡的触感。

薄叶林间一字一句，哑着嗓子，仿佛赌咒般：“不晚，一切都不晚，我会带你回去——我会，把属于你的人生，还给你。”

这天和薄叶林间见过面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男人没有再出现在薄叶月面前。反倒是水无灯来了几次，用欲言又止的神情看着他，有一次做出鼓起勇气的模样，对他说。

“你不要担心，之前薄叶先生说的那些话，我没有放在心上。”

“你在我心里很美好，每次和你相遇，不管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都觉得浪漫。”

薄叶月仍然感到羞愧，不愿面对他，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除了间或来一趟的水无灯，他不用再面对任何人，在医院过起了平静的日子。直到那个男人的到来——

大和柏野叼着雪茄，燃起的灰色雾霭笼罩着他深邃的眉眼。他穿着黑西装，外套敞开，里面的白色衬衫被结实的上身撑到鼓起，未系领带，松开的扣子裸露出一片精悍的胸膛。

他身阔腿长，没敲门就推开病房的大门，鳄鱼皮皮鞋踏在瓷砖地面敲出响声。行走时几乎携着风，那强大的气场，仿佛眼前的一切包括空气也要为他让道。

薄叶月正坐在窗台上晒太阳，看着底下花园里盛开的小花。

“月。”

大和柏野大咧咧走过来，俯身，烟丝和古龙水的味道一齐递来，薄叶月偏过了头。

男人于是换了另一只手拿雪茄，让烟雾离薄叶月远一点。他单手搭在薄叶月单薄的肩膀上，笑着说：“你知道么，你真是给我找了不少麻烦。”

薄叶月蹙起眉毛。

“薄叶林间疯了，和星咏家联手搞我，对我围追堵截，还朝我开了一枪。”

大和柏野脱下半边西装，白色衬衫下的左肩果然有纱布隆起的痕迹，隐隐约约的鲜血气息混合进雪茄的味道里。大和柏野任由垂落的一侧西服衣袖在背上挂着，搂着薄叶月说：“他只和我提了一个要求，你猜他说什么——他要让你认祖归宗，哈哈！”

“月，你算我半个小妈，都被我那个死人父亲玩烂了，他现在摆出一副疼你怜你的样子让你回薄叶家，不可笑么？”

“我差点真的笑出来，但是有永山组作壁上观，他和星咏哲平联手让我很头疼，所以我忍住了。形势不容乐观啊，月，你得帮我。”

薄叶月冷眼看着他：“我帮你？”

“是啊，我们来做个交易。”大和柏野偏头微笑着看着他：“月，你本该有多么正常的人生啊，当个孤儿也比现在这样好。你沦落到这个境地，仇人有四个，第一个是你那只顾自己享乐毫不负责的亲生父母，他们亲近□□，给了你不健康的身体。还将你作为复仇工具，让你只身进入地狱；第二个是星咏池下，她也不把你当人看，你只是她朝大和雄川发泄憎怨的渠道；最后一个就是大和雄川。”

“薄叶杏子早就死了，大和雄川也被你亲手杀了。现在你的仇人还剩两个，一个是薄叶林间，一个是星咏池下，好巧不切，他们正好结盟了。”

“所以我们也可以结盟，你替我进薄叶家卧底，为我传递消息。我们可以里应外合，摧毁薄叶家，同时让星咏兄妹失去助力，从而失去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切。”

“——既然你已经失去了一切，他们为什么不呢？”大和柏野用夹着雪茄的那只手指蹭了下薄叶月的脸，橘红的火星烙印在他眼底：“为你自己，也为我复仇。一切结束以后，你可以离开这里，国内国外，你任意选择一个喜欢的地方生活。去念书，交朋友，养几只小猫。我会为你提供一切支持，并保证不让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任何人去打扰你。”

“只要你点头，月。等做完这件事，我会将你的自由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