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的那一个暑假,二鱼和花姝偶尔会去苏阿姨的律所帮忙。也没帮上什么,就是找个借口能够窝在一起。
苏阿姨和那位慈悲心的律师渐生好感,已经同居了,准备找大师算个黄道吉日去领结婚证。律师自己开着一个小诊所,苏阿姨本身正好是学会计的,就过去帮着他一起经营了。
她们两个小孩看在眼里,为苏阿姨终于要开启的新生活而欣慰地抱成一团。
花姝小朋友即将升六年级,学业有点赶不上了,她要走了二鱼的笔记,又报了一大堆假期补习班,时常抱着作业来律所写。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不无羡慕地对二鱼说:“这可是一个没有作业的长达两个月的无所事事啊,我都不敢想象等到了这一天我会有多快乐。”
二鱼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继续看小说:“瞧你那点出息,你看我就敢想。”
花姝继续苍白地羡慕:“但凡你与我在同一处境,都说不出这么苍白的话。”
“人生第一要义,绝不自讨苦吃。”二鱼弯弯的眉眼噙着笑,翻身背对着这一片苦哈哈的乌云区,剩下逃不开的花姝冲着面前平地起高楼的作业山无能哀嚎。
“天天想几点睡就几点睡,肯定爽死了吧?我都看到你奢靡生活的证据了。”花姝把她扒拉回来,怨念地看着她的黑眼圈。
二鱼没回答,只是克制地翻了个白眼。其实是她不乐意把小乖给自己的笔记拿出来,所以熬了几个大夜把内容又誊了一遍。这样的借口要怎么跟别人说?
她还记得小乖最开始不太会记笔记的样子,什么都往本子上写,在二鱼即将抄的不耐烦的时候,她却突然缩减了笔记的内容,风格越来越精简——她应该也是抄得不耐烦了。二鱼深夜誊得眼冒金星,乍一发现这个细节,直接笑倒在了书桌上。
至于这个漫长的假期,她也并没有完全无所事事。她们来苏阿姨这打下手,大人有时候会给小孩们酬劳,其实是美名其曰的零花钱。她发现二鱼对office系列上手相当快,就偶尔让她帮忙处理一些排版和文书工作。二鱼坐在电脑桌前,薄膜键盘敲得噼里啪啦。花姝从书堆中探头过来:“学姐你怎么打字这么快?”
二鱼盯着屏幕,眼神都没分过去:“信息课就知道玩4399吧?”
花姝:“您先别急着嘲讽我,你教教我呗。”
二鱼于是慷慨地说了:“拿机房自带的金山打字通练的。”
花姝一只手朝她竖起大拇指,表示受教了,另一只手指着她时不时按一下的“ctrl”和“s”键,求知欲旺盛地问:“那这个是什么?也是什么什么打字通教的?”
二鱼:“这个是在《生活小知识大全》上看的……行了你学习去吧,该懂的自然会懂,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于是花姝就被赶回了知识的海洋,或者说、漩涡。
至于前面提到过,养孩子是很烧钱的,她家现在已经没钱了。她的前半生真是一本巨大的前情提要。她们家和花姝不一样,花姝不会在乎那点酬劳,她会拿它们去买毫无实用价值的花,插在头发上或是放进花瓶里。但是二鱼会把钱存进她们的小存钱罐——日记本缝里。她想学乐理,想弹钢琴,但是拉不下脸跟家里说,因为之前想报的绘画班已经被拒绝了一次,她不想让自己再去经历第二次。于是她跑去杂货铺,买了一本乐理书和一把旧口琴,擦拭干净后对着教程呜呜地吹。口琴也算琴嘛。她不知道自己吹得对不对,她只知道她努力下的音乐是好听的。
但是有人在她身边跟着旋律制造噪音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二鱼无奈地放下口琴,皱着眉打量着面前一脸单纯无害的小奶团子。
她一直不大喜欢小孩,这当然不是小孩的错。而由于有楠的前车之鉴,她对这个半生不熟的弟弟也没什么感情,同母异父,要亲不亲的。
小乖当时一脚踹过去,她其实也能理解,虽然她确实不会那么做。她会使用冷暴力,也就是另一种暴力。
她意外发现这个弟弟挺亲她的,相较于父母,他反而更听这个姐姐的话。她在花了半把个月的观察,终于确定他的亲近没有恶意,大人们说:“关系好了以后你们俩要互相照应啊”,她听进去了,这才半推半就地愿意偶尔带一会儿他。
叶女士——也就是她的母亲,已经很少穿那种看上去体面的高领和大衣,就像被家庭主妇的气质浸透了,从内而外地散发着生活琐碎与鸡毛蒜皮,这些年她的脸就像珍珠失去光泽变成了砂糖桔。二鱼一度皱眉表示着不赞同,然而叶女士自己却认为这正是她所追求的。二鱼不理解一个人甚至失去了打扮自己的心情,她还能对什么引发兴趣。
这会儿她拎着一只公鸡路过,打算去厕所割喉放血。看到姐弟俩在沙发上学起了音乐,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欣慰:“你到时候学会了教你弟一点呐。”
二鱼眉头一挑。
她把口琴晃在弟弟脸上,弟弟自然伸出小肉手去拿。那只公鸡突然挣脱了叶女士的手,扑棱着翅膀踉跄到茶几上,死到临头革命烈士般打了个不屈的鸡鸣。叶女士尖叫着去追,稀稀拉拉掉了一地的鸡毛,场面突然就变得十分混乱。二鱼就是在这个时候把口琴抽走,穿过了鸡飞狗跳的客厅。
学会了教他一点?那欠她的这块学费谁给她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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