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之后,他不会再梦魇。
或许是因为卧房里谢宁之每天要换上一遍的安神香,还有始终萦绕在屋子里的药香味,让沈相楠安心不少。
除了每日往返平京书院听学,谢宁之还照顾沈相楠的起居,晨起时一碗热粥,天凉时叠好放于卧房的衣物,有时候,沈相楠竟然觉得恍惚。
这日子居然是真实存在的,他能读书,能温饱,能自由出入宫中。
不过,他并非每日得见谢宁之,大多数时候,两人是见不着的,只有日暮时分才可能共处一室。
谢宁之几乎不入书院,沈相楠由学监教导。
怪不得说自己不算是他的学生。
只因谢宁之说他不宜有同窗之谊,平京书院的学监便隔阂他与众世家子弟的书堂。
沈相楠倒是好几次想翻墙,可惜平京书院不比从前,这墙是又高又大,死活无从下手,只好认命自学。
学监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每见沈相楠开口劝诫唯有礼义廉耻忠孝仁义,一讲就是半个时辰。
沈相楠最初句句有回应,后来去平京书院只能东躲西藏,生怕再遇上他。
其实沈相楠私下向谢宁之告了好几次小状,都以一句不得无礼终了。
后来,沈相楠天求地求早求晚求,磨得谢宁之开始头疼,允他进恭廉殿自习。
如此,沈相楠来往于平京书院和恭廉殿之中,他将殿中记录在册的官牒一一看过,努力将名字和人脸对号入座。
老学监是四大世家的教礼先生。
沈相楠不禁一笑,这样恪守循规的教礼先生,如何教出唐云谨和傅立鸿性子截然不同的二人。
入夜时分,谢宁之总是独自待在高处,他的茶室。
明明是修沐日,沈相楠则在卧房查缺补漏,为应付谢宁之第二天的提问。
沈相楠的卧房能够看见茶室飘出的白气,携着一缕茶香飘散在竹舍之间。
他盯着茶室看了一会儿,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踏上石阶。
等到茶室门前,沈相楠并没有再往前,谢宁之的侧容隐没在氤氲里,茶烟模糊他的轮廓,只能听见斟茶的水声和茶具碰撞的清脆声响。
“怎么不进来。”
谢宁之放好眼前的茶具,坐直身子望向沈相楠。
沈相楠如愿听见这句话,笑着脱下外靴,走到谢宁之对面盘腿而坐。
“就等先生这句话呢。”
他随谢宁之同起同寝,食相同路相同,开始还觉得不自在,如今好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和谢宁之的话语也逐渐多起来。
沈相楠面前已经摆好茶杯,两人相坐,谢宁之为他斟茶。
沈相楠一只手撑在下巴上,一动不动盯着谢宁之。
“先生爱喝茶?”
无厘头来出这一句,谢宁之无言,等斟好茶后,他回答:“没天聊不用硬聊。”
沈相楠将茶水送入口中,“嘶!烫烫烫烫烫!”
沈相楠立马放下茶杯,两手煽风,与之同时,谢宁之若无其事拿起茶杯,轻抿几口。
“先生,你是故意的吧?”沈相楠一脸幽怨。
“好茗需慢品。”谢宁之好意提醒,“疼的话,可以不说话。”
沈相楠呼了半天气,觉得开口没有那么疼了,便继续开始说:“不行,还是要说的。”
“恭廉殿里的官牒将宣朝官员的生平措举记录详细,我翻阅过许多次,并没有看见关于恭廉殿五座的记载,可是关于恭廉殿的前座都有详细记载。”
“这是为什么?”
沈相楠想着,以后要频繁走动,总不能对对方一无所知。
况且,不论是谢宁之还是唐家,貌似对他的过往、品性,了如指掌,这让他莫名觉得不公平。
“恭廉殿五座的档案,在陛下手里,千秋万岁吾等盖棺入土,自然也和平时的档案无异,存放在恭廉殿里。”
入土之后才公之于众,那时候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我现在想了解恭廉殿五座岂非无门?将来若是得万幸能共事,一问三不知怕是要说错话。”
谢宁之抬眼看他,缓缓说:“白纸黑字不过他人记述,既然你想了解,怎么不自己去认识?”
沈相楠重新拿起茶杯,这一次,他学聪明了,吹半天气才慢悠悠入口。
“我和先生朝夕相处这么多天,我也对先生的过往一无所知啊。”
沈相楠如实说。
“我总不能逮到一个人就问,你知道谢先生从前是什么样的人吗?”
他绘声绘色,“第二天定是要被狠狠扣上一顶居心叵测的帽子。”
谢宁之稍眯起眼,觉得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你也知道,打听不对,还想打听。”
两人对视,沈相楠收起眼底的不正经,依然微笑,认真注视那双眸。
从沈相楠出现在茶室门口开始,谢宁之就意识到他是带着目的性来聊天的。
“你今天可是在恭廉殿中看见了什么?”
沈相楠知晓他明白自己的一如反常,于是不再旁敲侧击。
“真是瞒不过先生。”
谢宁之想说,沈相楠每次被好奇心驱使时,就差快把答案告诉我写在脸上了。
“恭廉殿极为偏僻的书架高处上有一个木盒,我寻思这盒子肯定不简单,好不容易搬下来,竟然还没有上锁,轻而易举就打开了。”
沈相楠觉得谢宁之一定认识这个木盒,虽然位置偏僻,却并没有刻意隐藏。
读书读到厌烦时,沈相楠总喜欢四处翻翻,还真被他翻出新奇玩意儿来。
见谢宁之没有要接话的意思,沈相楠自顾自说下去。
“打开木盒,里面装的是画像,第一张就是唐相的画像。”
画像微有泛黄,色彩却依旧鲜艳,沈相楠第一眼就认出唐云谨腰间的那一枚祥云纹玉。
果然画像背后写着的是:绥永十八年,唐予。
里面还有一些画像,面孔生疏,沈相楠并不认识,令沈相楠记忆尤为深刻的画像,是不同于其他人服饰的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