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辰此刻虽有几分醉态,举止却仍从容不迫,他笑道:“最近这些年,凡间天象异常,战乱频发,丧亡人数陡然增多,冥界事务便多了起来。我虽向子文兄发了请帖,但他实在是抽不开身,今日便无法与之一聚了。”
元辰此番话似是在回答提问者的问题,却又像意有所指。凡间天象由天界雷部各仙执掌,若是异象频繁,恐怕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果然,正坐于宴席之上的司雨仙君和司风仙君对视一眼,皆默默噤口不言。
月老问道:“听闻阎皇性子乖戾,也不知元辰君是如何与之结交上的?”
元辰道:“子文兄只是性子有些孤傲,少言寡语,算不得乖戾。当年我下至冥界,去往忘川寻觅忘川花,正好碰见几名阴差压着一名亡魂路过。我觉得那名亡魂有些眼熟,便上前细问了一番。阴差说,这名亡魂在生死簿上并无记载,无法再次托生。阎皇便让他们将之押往炼魂炉。
“我心感不对,便让阴差带着那亡魂回了幽冥殿。与阎皇一番交谈后,给亡魂吃了还仙丹。结果发现,他竟是司命星君下凡!原来他当初下界历劫,忘了给冥界发去名簿,冥界便未将他的名字记录在册,这才差点闹出乌龙。因此机缘,我才与子文兄相识,后成了挚友。”
月老状若恍然,眼神却往其他几位仙君身上瞟了瞟,实是元辰这番话里暗藏深意。
神仙下凡在天界是很常见的事。只是司命此番下凡却并非为了历劫,而是为了——玩罢了......
这是天界几百年前流行的一桩乐事。仙君们平日里无所事事,偶尔便会缠着司命星君为他们量身打造各类人间“剧本”,下凡体验一番。只是此前司命还算谨慎,下凡的仙君均会一一记录在簿,发往冥界。等他们过完凡间戏瘾,魂身去到幽冥殿时,阎皇便会核对他们在名簿上的身份,给他们吃下还仙丹,恢复仙身和记忆。
只是百密必有一疏,司命未想到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给自己写了一出七生七世缠绵悱恻的旷世奇恋,却忘了将自己的名字记录在簿。于是,这才刚历经完第一世,就被阎皇给发配炼魂炉了。若非元辰之故,恐怕早已魂飞魄散。
若天庭在时,这事儿至少也得治一个渎职之罪,少不得要挨几道天雷,甚至被削去半副仙身,连那些偷偷下凡的仙君也一个都跑不了。只是如今天庭不再,神仙们无人拘束,这事便无几人知晓,也未有人受到惩戒。仙君们只是奇怪,为何司命自己去了凡间一趟,回来后便不再为他们编写命簿。原来这背后,还有这等内幕。
今日司命并未现身寿宴,也不知是否因心虚之故。但在座有几位仙君,便曾多次私下过凡间。此刻听元辰当着众人面毫不顾忌提起此事,皆默默不敢出声。
离女此时开口讥诮:“看来天界诸君当真无所事事。”
元辰笑而不语。离女接着道:“不过本君也听过一传闻,说元辰君曾去到幻海海底取应龙龙须,不知又是为何?”
元辰摆摆手,笑出了声:“我哪有胆子去取应龙龙须啊!不过是我那老友如了上神生辰将至,他爱好下棋,我又听说幻海海底有种奇石可做棋子,便想去寻觅一番,以做他的生辰贺礼。未曾想会扰了应龙他老人家睡觉。若非有锁妖链束缚,恐怕我今日也办不了这寿宴了。”
说到这,他抚摩着下颌疑惑道:“不过,若我当时未看错的话,应龙嘴边的龙须只剩了一根。也不知是哪位盖世神仙,竟能取得他老人家的须子。”
离女闻言,轻轻扬了扬嘴角,亦笑而不语。
“对了,说到如了,清风......”元辰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另一方向,却发现那个位置早已空空。
“咦?方才还在,这会儿去哪儿了?”元辰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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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夜色融融。
无尽海下,一团团荧光东奔西窜,照得整片海域斑驳陆离。近海处,莲叶森森随风摇摆,撩拨着站在岸边的那抹身影。
玉清风遥望着眼前墨色海面,任风将衣衫与发丝吹乱。佳酿醉人,夜色更醉人。此时此刻,此处便是极乐世界,再没有比它更清静自在的去处。他施法招来一叶小舟,往无尽海深处驶去。
头顶上方是被莲叶割破的深蓝苍穹。他仰躺在船底,双手枕在脑后,静静看着一块块破碎的夜幕。席间发生的一切早已被他抛诸脑后。他闭上双眼,任风将他带去天之尽头。
“咚”的一声,船身好似撞到了什么,停在了森森莲叶之下。玉清风从船底坐起身,看向船头之处。那里正横着另一叶小舟。
小舟里散落了几乎满船吃剩下的莲蓬,若仔细观察,还能看到其间藏着几个空酒坛子。而莲蓬之下,侧卧着一名红衣少女。方才她大约正在酣睡,此刻被撞击声吵醒,不免蹙起了眉,正眨着眼醒神。
她缓缓坐起身,看向扰了她清梦的不速之客,眼底仍是迷离一片,不知是因醉酒还是因久梦未觉。但在看清来者是谁之后,她的眼神立刻变得清明,并“哼”了一声,复又躺进了莲蓬之中。
玉清风:“......”
他只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这位璇乌公主,今日可没给过他好脸色。玉清风思忖片刻,很识趣地施法转过船头,往另一边划去了。
然他并未划出多远,突然一阵疾风刮过。莲叶东歪西倒起来,上方残留的露珠顷刻间将他浇了个透。
“哈哈哈哈!”身后传来少女爽朗的笑声。不用想,也知这阵莫名的风从何而来了。玉清风低念术语,默默为自己净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