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火将月满楼少了个干干净净,入目皆是一片焦黑,不过就是几个瞬息便彻底倒塌,那块招牌已经烧的残破全然看不清字迹.
江不夜就站在这废墟前,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何表情,他习惯了沉默的看着。
旁边的丁管家一边指挥着赵栩留下来的家丁收拾残局,亦是心情复杂,看了一眼默然静立的江不夜,低声道:“江公子,你身上的伤……”
江不夜没有看过来,只是声音冷冷淡淡的,透着一股平静过头的死寂味道:“无事。”
伤不算什么。
当时他将月千里救了下来想带月千里走,月千里却完全无法冷静,发了疯一般挣扎着又要去找楼月满,他只好打昏了他带着他从火场里出去,出来时护着他来不及闪躲,便被几根同样倒塌的木柱砸中了肩背。
月千里吸了太多的浓烟,再不出来,怕是要窒息而死,他出来只来得及让赵栩将月千里赶忙带走,便返回冲进去试图找到阿福。
月满楼却支撑不住彻底塌了,他在生死之际用肩破窗而出浑身浴火,才勉强没把自己也跟着活埋在里面。
当时接着赵栩赶过来的丁管家和一众其他人都吓坏了,连往他身上灭火都忘了,所幸他自己扯下了外袍扑灭,才没有引火烧身,又添新伤。
不过,江不夜觉得,月千里心中恐怕更是难过。
看着众人在废墟中翻来覆去试图找到一点可能的蛛丝马迹时,他希望有,却又希望没有,这种复杂的心绪让他无法应对,唯余茫然。
同时,他心里还隐隐约约听见一点奇怪而尖刻的声音。
这声音从刚刚开始不断地回响,像是在催眠他,又像是提醒他。
虽与阿福、楼月满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是他们对他有诸多照顾:
如果你最开始就离开这里,月满楼应该不会变成这样。
这是一场无妄之灾。
而他是不详之人。
他有些艰难的滚动喉结,举头四望最终又低下头去,跪地,插剑,低头。
三尺水锋利无比的插进青石板路的缝隙之中,在周围一片焦黑的土地里像是一束无法动摇的银光,安静的照亮最后一点指引灵魂归家的路。
江不夜握住剑,听见脑海里模糊不清的语调和记忆中一个焦躁不安的女子声音重合在一起,一遍一遍的说着。
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祸。
丁管家站在他身边,看眼前的满目疮痍,纵使已经跟随着年轻时候的赵靖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心中仍然不禁悲从中来,抹了一下眼角的泪。
这位江少侠,与月满楼可以称得上是毫无关系。
虽然不知他与月千里是怎么认识的,只是他将月千里从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带出来时的模样,所有人便是都看到了。
他觉得这番出生入死,用一句普通朋友反倒太过薄情。
……
料理好所有事情,江不夜跟着丁管家匆匆回来立刻去先去找月千里。
听说他醒了。
推门进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月上柳梢头,房间内点了细烛,烛光摇曳,月千里坐在床上,面容看不清。
房间里弥漫着冷沉沉的鬼气。
他进来合上房门时,月千里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见他进来。
江不夜轻手将三尺水放在桌上,他便偏了偏头,转过来看着他。
江不夜见他斜斜倚在床边,黑发如瀑一般的散落开来,黑眸之中跳跃着两点烛火,一半的脸在烛光下,竟然让他生出寒玉一般的错觉来。
等他回神,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坐下来,坐在月千里的床边。
一时没人说话。
江不夜感觉那一声一声,及其缓慢又沉重的心跳声又出现在他耳畔,不知道是在提醒着他什么。
他垂眼见月千里的轻颤的眼睫如同某种轻轻煽动着风暴的墨色蝴蝶,引得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尖忽地一抖。
他听见自己说:“月千里,你好些了么?”
月千里歪了一下头,离他近了一点,没有笑,目光一寸一寸的从他脸上掠过,像是在仔仔细细看他的脸。
忽然又低下头去。
江不夜见他不愿同自己说话,脑海中那被压抑的声音又冒了出来不停的说着月千里在责怪他,感觉手心有点冰凉。
他是个天煞孤星,是他害的月千里现在成了这副模样的。
他有些困难的转动着脑子,想要将那个声音赶出去。
月千里却忽然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那些声音宛如一阵青烟无声无息的散开了。
江不夜没见过月千里这番模样,像是突然看见月千里玩世不恭无忧无虑的笑脸娃娃忽然破碎,露出里面一碰就碎的脆弱瓷器内里,不由得呼吸也放轻了。
月千里的额头很轻地抵着他受过伤的那点肩膀,呼吸跟羽毛一样轻,像是想借着江不夜汲取最后一点热源。
他听见月千里用微弱的气声说:“江不夜,我没有家了。”
当时楼月满说让他在外面时不要忘记早早归家,他不以为意,却现在才知道岁月不待人,没人能预料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江不夜只能看见他散下来的黑色头发,一些黑色的发丝擦过他的脖子,带了些痒,听见月千里带着哑意的话,感觉心脏隐隐作痛。
是同当时与月千里分别时不一样的酸楚。
他不是傻子,这场火来的太过蹊跷,太过突然,让他无法不去怀疑这场火,有可能……和他有关。
跟着月千里东奔西走过的太安然太顺心,他差点都快真地忘记胸口的那道穿心剑痕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只能低声笨拙的道了一句歉:“对不起。”
是他害的月千里无家可归了。
月千里却骤然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为何要同我道歉?”
江不夜有些怔,动了动唇还想要说话,没想到月千里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定定说。
“我不要你道歉。”
月千里似乎是想到了他为什么要道歉,眼睛里隐隐又闪着泪花,又哭又笑,疲累的倒回他肩头去,低骂道:“江不夜,你傻么?”
江不夜感觉月千里似乎是有些冷,肩膀瑟缩着。
等他意识到那不是冷的时候,手指想伸出去,最后却犹豫了,将手往后挪了挪,安安静静的让月千里靠着,当一尊温柔而安静、装作不知他在哭的塑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