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见黎脚下一顿,“二十六人?那死者伤者现在何处?”
“都已转移出秣陵坊了。”
“此坊还剩多少人?”姜见黎又问。
“一百五十六人不愿离坊。”
二十六人失踪至今不曾找到,坊内又有一百五十六人不愿离开,姜见黎扶着坊墙的手用了力,指尖因为按压的缘故而发白,孟识心细地看到了,问道,“特使可是想到了什么?”
姜见黎顺势抬手指向不远处已经被暴雨冲刷得倾斜的屋檐,“像这样的屋舍,坊中有多少?”
孟识答不上来,便如实道,“秣陵坊鱼龙混杂,屋舍密集,一处倒塌都会连累四周,前头那个屋舍前边本还有屋舍,五日前倒了,房梁砸到了它,屋檐这才歪的不成样,这样的屋舍太多,一时之间难以详细记录。”
“若是它们继续倾斜,终会倒塌,如此一来它们周围的屋舍也要遭殃,”姜见黎顺着坊墙往前蹚了两步,“秣陵坊已经是半个废墟了,不宜继续住人,不知可否劝留在其中的一百五十六人离开此地?”
“不瞒特使,仇总管亲自来劝过,但是那些百姓都不愿离开居所。”孟识显得颇为无奈,“何况城中灾情严峻的不止秣陵坊,能安置百姓的几处驿站、道观都已经住满了人,实在腾不出多余的地方。”
“谁说没有多余的地方?”姜见黎的目光落在北方的重重飞檐处。
孟识起初无所觉,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姜见黎的意思,紧接着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特使的意思是?”
“广厦高殿,空着也是空着。”
姜见黎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但在孟识听来无异于泰山压顶,他张了好几次口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您是说,将留宫作收纳灾民之用?”
“正是。”
“万万不可,”孟识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天子虽在长安,但留宫为皇室居所,怎能随意动用。”
姜见黎继续往坊间深处走,“收纳灾民,怎么能算作随意动用,太仓令!”
傅缙急忙上前,“姜主簿,您有何吩咐。”
“你带几个人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走,告诉不愿离开那些百姓,若是他们愿意随本官前往留宫暂避,每人赏五两银。”
“是!下官这就去办!”傅缙一挥手,立刻便有人拎着铜锣上前。
“当,”清脆的铜锣声划破雨势,直冲孟识的双耳,他听见了,却因为震惊而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姜见玥离开了长安,萧九瑜因代替萧贞观前往荥阳郡探查旱灾灾情,也离开了长安,太极宫陡然之间就空寂了下来,尤其是朝臣整日在观政殿上争论不休时,她更是感到一股幽深的孤寂将她笼罩。
才登基不足一年,她就已经体会到了何为高处不胜寒。
今日早朝依旧是在争吵赈灾银之事,吵来吵去,两派都各执己见,谁都不肯后退一步,萧贞观听得疲乏,下朝后拖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回到勤政殿,继续翻阅她昨日不曾批完的奏疏。
接二连三的灾情就像笼罩在大晋上方的一片硕大乌云,也不知何时才能守得云开。
如今处理起奏疏,萧贞观已经得心应手,能拿主意的写下批语,略有犹豫地搁在一旁,等明日早朝拿出来让群臣议论一番,大多是时候都能议论出个结果,议论不出结果的,便也只有同赈灾有关的那些事了。
萧贞观而今才看明白,赈灾这件事,它就不是一件好差事,其中的弯弯绕绕错综复杂,牵扯到的各方利益不计其数,别说吃力不讨好,有些时候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富贵险中求,姜见黎这是真要富贵不要命。
想起姜见黎,萧贞观是有愧疚的,但不多。在她眼中,她从来没逼过姜见黎,是姜见黎自己主动请缨,她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且她在姜见黎主动请缨时,也曾隐秘地盼望过姜见黎有一丝的犹豫,那样的话,她便不会再坚持让姜见黎前往。
可姜见黎没有,姜见黎选择同她做这个交易。
萧贞观心中五味杂陈,时至今日想来,她仍不能理解姜见黎对于权势二字的渴望,除了权势,姜见黎心中就当真什么也不在乎吗?
萧贞观不是很明白,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能看透姜见黎,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并未看透过她。
“陛下,尚书令求见。”青菡打断了萧贞观的思绪。
萧贞观扯开手边的奏疏,盖住了案几角落的缠花,道,“请尚书令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