樯燕呢喃,梁燕呢喃。
文熙三十一年,褚丹生于天水府溪县。大泽汤汤,山山嶙峋,白浪惊涛,时隐时现青石间,斑斑浅滩。她生于青瓦白墙木梁下,背千古文人之书清丽山河,拥奇雄远洋六合八荒。
青天碧水一线平,吞日吐月织雾清。
溪县没有学堂,只有一个老秀才每日敞着院门,任孩童来去借取书卷,教他们识字念书。褚丹抓周时母亲向老秀才借了几卷书,却没想那从小就不哭不闹的女儿,一手抓起父亲干活用的小木槌,敲敲打打那本名为《墨子》的书。老秀才听了此事,捋捋胡须抚掌大笑。
船匠与渔家女的小娘子,将要长成个有大学问的工匠。
于是老秀才把那本《墨子》送给褚丹,待到年岁稍长,褚丹便成了老秀才那的常客。白日随父亲学做木工,午后寻老秀才讲解文章,昏暝时候坐在岩上眺望天际,母亲会乘落日归来。
她的母亲被称作“海女”,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性子爽朗,不喜束发,常着一鸦青主腰上扣金纽,系一条鲜红生绢裙,便领渔民一齐出海,往往满载而归。识字念书后,褚丹总怕似女娃的母亲也会有一天变作精卫,亘古地翱翔于沧溟之上。
可沧浪平远无极,谁人不心向往之。
一个夜晚,褚丹翻身望向母亲,捉起她身前发丝把玩,轻声问道:“阿娘,海里真有龙么?”母亲睁开眼睛,明媚的眸子在月下愈发盈清辉,她坐起身牵上褚丹的手,将船解开,映月行舟。
苍天无极,碧海无尽,独木扁舟,兰桨碎月。她看到船下有个巨大的黑影游弋,愈发靠近,渐渐水面浮出半截仍在蜿蜒游动的身躯,鳞若黑玉,又似锦贝熠熠。褚丹趴在船舷惊叹望去,转头向母亲笑道:“阿娘,书上说骊龙颔下有千金之珠。”
“嗯?那等燕燕长大,给娘亲摘回家好不好?”
“好。”
那时褚丹想,自己终有一天会自己造一艘坚固的大船,去比母亲去过的更远的大洋,为母亲摘回骊龙颔下明珠。
文熙四十一年,江南大旱。母亲最终没有像褚丹担心的那样变作精卫,而是与父亲一起被端上餐桌。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那场人尽相食的灾荒里活下来的,是父母代替自己“易子而食”,还是死的人多了大家都分着吃,她的记忆在那一年断了层,只知道自己再也吃不进肉,后来的记忆是从天水府开始的。
怎么来的也不记得了,没有地方住便每晚缩在春神殿里,白天出去给人搬搬东西打打杂活,遇上好心人便能省一顿饭钱。索性天水府是个富饶的地方,世家公子小姐上春神殿祭拜时见到这么个漂亮的姐姐,也不介意她穿得穷酸,总想逗这个不爱笑的人笑,好吃的好玩的也带来给她。
那时候褚丹想着怎么就没人将她买回家去?做什么都好,至少有地方住,也不会饿。
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那天晴后,或许运气分外好,先是路过学堂时被教书先生叫住,问她识不识字,读没读过书,褚丹点点头,说读过几本,大多字都认得。那先生便付了一钱银子叫她整理学堂里的书册。褚丹自是应下,不知过了多久忽的身旁多了一个人,正在找书。她只瞥了一眼,未曾见过,但看穿着应是某家公子,随后又垂眸继续干手里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