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榆钱满枝头,老藤旧枝攀新叶,蝉鸣清脆蝉青翠,一树夏影落芳台。
陆庭香生于天水府陆府,是镇守漳州、潮州、惠州三府的怀远将军陆忞与杨家枪传人杨珂嫡三子,行第第五,乳名三骨。
三岁时大他一岁的兄长陆省总爱笑他,说这名字古怪,后来被母亲捉到面前训斥,陆庭香也才第一次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三骨。那时,母亲先是问他,为什么兄长取笑你,你不还口,也不来告状?看着兄长蔫头巴脑的模样,他只是轻轻牵起兄长的手说:“四哥只是想找我玩,也没有说很过分的话,所以我不会生气。”
他还记得母亲赞许的目光,说他会成为兄弟里面最出色的那一个。
随后母亲与他兄弟二人说,何为三骨?一是惩恶扬善见义勇为之侠骨,二是百折不挠刚正坚贞之铁骨,三是为护家国马革裹还之烈骨。
自此兄长再也没拿他取笑,陆庭香也学着如父母所期盼的那样长大。
没过多久,元宵前夕纪家添了位小公子,说是生时院中玉兰竞相开放,好似个“芝兰玉树,生于庭阶”,故得了乳名阿玉,唤作春久。百日宴时,几家公子小姐都凑到摇车旁看,那小公子却一把就抓住陆庭香的袖子不放,谁拽都撇嘴,只望着他发笑。
大人们互相笑说这是缘分,同伴们也争着要那小公子与自己好。欢声笑语,摇车里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明眸含笑,陆庭香不禁握住那小小的拳头,轻轻笑着念他的名字。
“阿玉。”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美玉无瑕。
陆庭香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见纪春久,田间、手工作坊、酒楼后厨、绣坊、梨园教坊,还有自家演武场,偶尔在学堂书房。陆庭香不在意他在做什么,只是随母亲兄长于演武场学枪时,偶尔向不远处那个捡树枝学得有模有样的身影瞧。
一次陆庭香方练完,坐在一旁擦汗歇息,纪春久向杨夫人讨了两根木棍说要与陆庭香比试比试,陆庭香疑惑不解,询问地看向母亲,见母亲点头后接过木棍于场中起势,两人有来有往比划着。纪春久用的看似是最基本的杨家枪,却在其中掺加额外招式,想来是没学到的地方自己添上了。
杨家枪基盘在两足,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合而为一。
渐渐棍风呼啸,陆庭香将神一凝,一足佯退,诱其进攻,一足向前迈发力翻身将棍换手,轻轻戳在纪春久心口。却见纪春久哎哟一声弯下腰,好似受伤,心头一紧连忙松力俯身查看。
正此时纪春久轻笑抬头将棍一戳直冲他胸口,陆庭香反应来顺木棍下落之势将另一头也握住格挡,继而摆足转身翻腕转动挑飞他手中木棍,再次戳向他的胸口,已成定局。
“好厉害!”纪春久大声笑着,索性坐下仰头望向他,看了许久的兄长也一齐鼓掌欢呼。杨珂这样看着,心里愈发欣慰。残阳欲落,照得场中持棍傲立少年之身形愈发硬朗,他眸中平静而坚决。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母亲问他,学武是为了什么?他看向余晖里与兄长们在嬉闹的人,说,有想保护的地方,有想保护的人。
文熙三十九年,年仅十二的陆庭随兄长陆省从军赴铜花关东,以剿寇为任。铜花关以东驻地离天水府府城很近,近到只要一日一夜,跑马就能到,陆省总与他打趣,说找个平和时候偷溜回家看看,再赶回来也不会被发现。陆庭香说如今海寇猖獗这样,哪有平和时候,兄长只是笑,把捡了满手贝壳碎片别在他头上。海风揉轻波,碧浪吞血阳。短暂的休息时候,兄弟二人总这样,在海边说起家乡。
当鲜血淋漓与漫天大雨交融彼此,大浪拍岸一层层掩盖战场尸骸。一场恶战结束陆庭香心痛得厉害,四下望去不见兄长身影,应召令涨潮回营时,他远远望见一个似兄长的躯体随浪花漂远。那时他才明白,铜花关以东的驻地离家很远,远到兄长的尸骨只能被浪卷进大海,回不去家。
听说纪春久取了小三元,还成了春神首徒,代其司春。将枪尖从海寇尸首上抽出,陆庭香擦去脸颊沾染的血迹,看向远处发愣。他被升到五品守备,协同主将杨饶共守澜沧城,战功累累,深受重用,不出意外过不了多久便能再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