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敲敲打打,终于走到了正主家里。婆子喜滋滋去叩院门,跟随嫁妆队伍而来的人一看,不对呀。
不是说贫苦人家吗?不是为了讨媳妇都要卖侄女了吗?怎么还住得起独户宅院,这地段也不算差。要知晓许多看热闹的人家里左不过一间小屋。许多人都是合着赁屋子,一片院子里能住五六户人家。
目光落在那四大抬嫁妆上,眼底便藏不住不忿与嫉妒了。
婆子砰砰敲着门,嘴里还嚷嚷着‘有喜事’,很快就有人来开了门。一瞬间,所有人不带善意的目光同时落到来人的脸上。
门前围着乌泱泱一堆人,孙二郎被盯得如芒在背,手脚都变得僵硬起来。
可喜婆还喜滋滋地望着他:“你是大郎还是二郎哟,你家十三娘子送嫁妆回来啦!”
“十三娘子……谁?”孙二郎僵硬地问:“你,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我,我要报官了啊。”
“报什么官!”婆子一把推开他:“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大伙儿都是来贺喜的。”
她挤开孙二郎进了院子,大嗓门跟锣鼓似的吵得人耳朵疼:“伯父——伯娘——快出来呀!大喜事儿!送嫁妆来了!”
孙大伯和孙大伯娘急匆匆出来,脸上的疑惑喜气还没收,却骤然见到挤挤攘攘的人群试图挤过他家的院门,一个个探着脑袋,看猴子似的争着抢着看向自己。
婆子见了他们,喜气洋洋,大手一拍,吼道:“开箱笼!”
孙大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给我家的嫁妆你凭啥开?”
“哎哟哟,真小气。”婆子晦气地用帕子擦了擦脸,转头喜气洋洋道:“快开!快开!咱们大伙儿沾沾喜气!”
还不等孙家人拒绝,汉子们已然手脚麻利地将箱笼盖子一揭——
看热闹的人越发奋力地挤着,都想第一个看清这位十三娘子的嫁妆有多丰厚。
然第一个看清所谓嫁妆的,自然是站在箱笼旁的孙家人。孙大伯盯着那白花花一片,猝然的喜意转成被愚弄的恼怒,抬脚踹在箱笼上,顿时飘了满院子芦苇。
“什么玩意!来我家戏弄人来了,滚滚滚——”孙大伯招呼儿子们一起赶人。
婆子却跳起来,轻巧躲开他们的推搡,锣鼓一般喧嚣的嗓子大声道:“礼轻情意重呀!咱们十三娘子才十岁呢,你指望着她从哪变出金银给你们这对贪财的夫妻哟!”
轰的一声,人群里又闹开了。
“十岁的侄女都舍得卖去花楼,真是丧了良心的狗夫妻!”
“把侄女卖钱的时候嘴都笑歪了吧!你侄女好心好意来贺喜,你这是什么嘴脸!”
不知是谁开始道:“丧良心的伯父一家,霸占了亲弟弟留给侄子的房子,还将两个侄女都卖了出去,真是畜生!”
孙大伯一家被气个仰倒,想找送嫁妆的人算账,偏生他们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再想找人时,犹如大海捞针,无处可查。
偏偏流言是最控制不住的东西,邻居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私下里悄声说嘴:“说什么侄女走丢了,真是没心肝啊。”
往常遇到不免闲话许久,如今见了孙家人一个个躲得飞快,像是在避瘟疫似的。这还算好了,孙大伯娘早晨出去买菜,回来时篮子空空,脑门上却顶了一头的烂菜叶,崩溃哭道:“你那黑心肝的侄女把咱们家事闹得满城皆知,咱们还做不做人!我去菜摊子上人家都不肯卖菜给我,是要饿死咱们家人不成?”
没几天,孙大郎兄弟也遭噩耗。未过门的妻子家里听说了他们家的腌臜事,连带着被邻里指点,连忙将聘礼退回了孙家。为了摆脱他们,不惜请了人敲锣打鼓地宣扬,他们家里的女儿绝不会嫁给这种脏心烂肺的人家。
被逼得没法,日子不能正常过,光棍儿子也杵在家里无所事事,这回却连媒婆都不肯踏他们家门了。倒不是不想赚钱,只是谁将这样的人家去女方家里一说,挨嘴巴子都是轻的。
眼瞅着要过不下去日子了,孙大伯牙一咬,掏出家里的老本去红月楼将侄女赎了回来。
原想着是要借侄女洗脱污名,才没轻松几天,忽的离家数月的侄子又回来了,一副才听说了家里事情的模样。悲愤欲绝去了官府,状告孙大伯抢夺财产,侵占家宅,卖良为贱。
孙家的事儿原本便传得沸沸扬扬,这下更是热闹了,百姓们成群结队往京兆府去听案子。而京兆府的人原以为接的不过是一桩再小不过的纠纷案,眼瞅着堂外如此多的人关注,连忙派人去禀告了京兆尹,堂中官吏皆正了态度仔细审案。
三年徒刑的判决下来,孙家人软倒了一片。尤其是卖良家女为妓的孙大伯,听闻被判了绞刑,当众失禁昏死过去。
宫外的事儿再热闹,总归传不到宫里面。在含露的怂恿下,宋良媛因着许多日不见太子,哀哀切切地去求了赵良娣,想要帮着筹备数日后的除夕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