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往后入了东宫,我便不好处处照看你了。”张宫正用帕子轻轻擦拭眼角,将人送到宫门口:“好孩子,快进去吧。”
观徽仍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衣袍,丝毫看不出这二人不久前尤甚陌生人:“宫正……我舍不得您。”
“我……我还是留在您身边吧,我为您养老送终。”
“真是个傻孩子。”手掌摸着稚童的脸颊,张宫正抬头避开她不舍的目光,说话时难得的多了几分真心:“好好孝敬太子殿下,万事切要三思而后行。”
“宫正……”
“进去吧。”她推了一把,观徽踉跄着,一步三回头地逐渐远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张宫正驻足许久,望着那抹小身影跨过门槛时绊了一跤,嘴里嘀咕一句‘愚笨’,倒生出几分不忍。
这是第二次踏足东宫,观徽不再弓着腰,战战兢兢不知前路如何。她像正常人一样向前走着,腰背是直的。跟在少言的宫女身后,观徽向她打听:“姐姐,咱们是去哪里?”
曲照侧过头,训诫道:“少说少问,才是宫人的本分。”
观徽只得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一路穿过庭院、阁楼,嗅着愈发浓郁的桂香,踩过落花,走上台阶步入涟漪殿。
赵良娣正坐于殿中分派月末给宫人的赏赐,东宫内的管事宫女、太监一一领了赏,磕过头谢恩后才离开。观徽来时,正有许多宫人在殿外翘首期盼,待管事领了赏出来,立时喜气洋洋地围住了人。
遇见曲照时,她们笑着行礼,将好听话说了一箩筐。曲照话少,今日却笑着叮嘱她们:“拿了赏早些回去,莫要误了差事。”宫人们嬉笑散去,将今日的漪澜殿衬得格外热闹。
观徽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们,向台阶上走时还忍不住回过头去,她实在没想到东宫内的宫人与掖庭相差竟如此之大。曲照仿佛看懂了她的想法,好心解释说:“东宫主子仁善,每月会赏赐些许银钱与尽心做事的宫人。”
原是如此,才与掖庭内只能按时分到米粮的宫人完全不同。她们脸上似乎只有死气与疲惫,每日里谁若多得了几口吃的,少干了一些活,便能起一场纷争。
观徽被曲照带入殿内,候在一边。终于等到赵良娣将庶务打理完,才喝了口茶,润润发干的嗓子。曲伶弯腰收拾账册,眼睛悄悄往观徽的方向瞅,挤眉弄眼的,被曲照瞪了一眼才收敛。
赵良娣也是这会儿才有功夫打量观徽,虽先前就听说这孩子的相貌肖似婆母关皇后,可今日亲眼见到仍是叫她一愣。她招招手,将人唤到身前:“可是叫观徽?”
“是。”观徽怯生生地跪下磕头,面上的惶恐还不会掩饰。赵良娣打量着,心下叹气,想着到底是小孩子。先前因为太子不打招呼便将人安排到素威身边的几分不愉,也消散了。
“好孩子,快起身吧。”赵良娣笑着,见观徽身上的衣裳并不合身,又吩咐曲照从自己的私库里取几匹料子,给观徽做两身衣裳。
观徽才站起来又连忙跪下,被赵良娣及时叫人扶住了。她有些感慨,这孩子幼时她还抱过,那时却想不到日后命运竟如此戏弄人。
赵良娣和煦地说:“我会叫曲照先教你几日规矩,再送你去素威身边,你可愿意?”
观徽自无不应,感激说:“奴婢于姑苏长大,不懂京中宫里的规矩,原本还十分忐忑……”
赵良娣见她知情识趣,不自恃身份,又满意几分:“曲照,你带她去承宣殿安置好,晚些再去院子里识识人。”
曲照行礼应下,领着观徽出了漪澜殿,走下台阶后,又带着她往靠近庭院的方向走去。观徽规规矩矩地跟着,发觉了曲照不喜欢多话的人,她就不会在这事儿上讨人厌。
承宣殿靠近太子妃居住的桐元殿,宫道两边栽种了成排的银杏树,地上却无多少落叶。走至承宣殿附近,隐约听到女孩们嬉闹的笑声,观徽侧头望了一眼,不见人影。
曲照将她送到承宣殿侧边的配殿里,屋中散落着另一个女孩的衣裳物件,可见原来已住了人。曲照见屋内凌乱,微微皱眉,叮嘱观徽:“承宣殿没有多余的宫室,你便与郡主的伴读郑家二娘同住一间屋子。”
这条件比太乐坊八人挤一间屋要好得多,观徽自然不会嫌弃。将包袱放好,曲照将她带去后罩房与郡主身边的宫人认了人,已是来到黄昏。曲照看了眼天色:“明日我会来教你规矩,你今日便好好歇歇吧。”
观徽应下。
庭院里的宫人们忙碌却有序,观徽乍然来到陌生的地方,与施令窈同去太乐坊不同,那时至少身边有一熟悉的人作伴。好在她不是爱伤春悲秋的敏感性子,观徽一人来到庭院里,循着嬉笑声走去。
树木成荫,将日光分成斑驳的光点,清脆的叮叮声响里,雪白的孔雀羽绑在铜钱上,被灵活地抛来踢去。助威声越发响亮,矫捷的身影抬腿一踢,高悬于半空又骤然落下的毽子险险接触到鞋面,随即被抛向更高处。
“婉月!”树荫下响起一道惊呼声:“你赔我的毽子!”
观徽也来到树荫下,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攀上三人环抱才可丈量的大树,腿脚用力向上蹬,几次却都脱力滑下来。
纤细的少女身影连忙拉住人:“小心些,我再赔你一个就是了。”
高壮的女孩转过身,气愤跺脚:“那是我悄悄从祖母养的孔雀身上拔的羽,总共才三根,都用来做这毽子了!”
名唤‘婉月’的姑娘捂嘴:“难怪它见了你就要啄!”
她呼唤身边的宫人:“你们去找梯子,可得把素威的毽子拿回来。”
小太监苦着脸仰头:“婉月姑娘,那太高了……”
轻巧的孔雀羽毽子正巧卡在两道纤细的树枝中间,远离主树干。纵使他们爬上树,却也不敢趴到纤长细弱的枝条上去取毽子。
“再找根杆子把它打下来!”婉月着急:“你们好笨呀。”
小太监有苦说不出,只得爬上高高的梯子,用摘柿子的长杆颤巍巍地去够毽子。
两个罪魁祸首站在树底下干着急,一会儿指挥小太监趴到树上去,一会儿指挥他将身子探远些。小太监费力够了一会儿,枝干一摇晃,他又恐惧地抱住树干,说什么也不再敢去够毽子了。
高壮的女孩看他抖着腿爬下来,跺了跺脚,冲到梯子前就爬:“换我来……”不想还没爬上去,就被涌来的宫人们七手八脚架下来,小太监哭丧着脸:“哎呦我的好郡主,摔下来可不是小事儿呀!”
郑婉月也迟疑地劝:“大不了我也去被啄几口,再给你偷几根白孔雀羽……”
“呀!”却不想被众人抓住手脚的郡主本人盯着树干惊呼:“快放开我,有人爬上去了!”
郑婉月着急:“你又来这套,我真给你去拔,大不了叫皇后娘娘打我一顿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