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宫正。”大理寺司直抱拳拱手,他的品级略比张宫正低一阶,行礼时态度恭正。
虽说出了宫他们这些人并不将内官放在心上,但因关皇后的缘故,外官与宫内女官往来愈多。冯司直抱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念头,深知内官们在宫中浸淫多年,并不好怠慢。
张宫正颔首,大理寺司直身后跟着四名小吏,并一名仵作与画匠。
“冯司直今儿怎来得这样快?”按照惯例,大理寺处理宫女间的小案,不拖几天倒不是他们的风格了。心里这么想,张宫正脸上却也没表露出旁的情绪,面孔上只有一贯以来的严厉面具。
这会儿的功夫,她才命人将尸体从井中捞出来,还不曾核验审讯一番。
“宫正莫笑话,”冯司直拱了拱手,苦笑道:“前儿事忙,司苑里头也曾出过事,大理寺却一直抽不出人来查探。今日接了消息,才翻出半月前的案子,叫我挨上峰好一顿骂。”
“哎,待会儿去了尚寝局,恐怕还要吃陆尚寝一顿排头呢。”
张宫正听了,笑而不语。侧过身子,将人引去由察夜女官用红绳围出的一片区域前。冯司直绕着红绳看了一圈,没发现地上有什么线索。才踏步入内,走至井口观望:“投井者姓甚名谁?”
典记将记录宫女姓名籍贯,面貌特征的册子交给张宫正,轻声说:“掌纹核对无误,死者正是崔珠。”张宫正这才将宫女名姓报上。
尸体还在地上淌着水,大庭广众下仵作不好亲自接触女尸,只能由胆大些的宫女代劳。
崔珠后脑勺与肚腹上各检查出伤口,轻重不一。由此,冯司直便不敢仅断定为死者投井自杀。
张宫正脸色并不好看,任谁都不想自己眼皮底下竟出了一桩杀人命案。剜了周嬷嬷一眼:“你将经过与冯司直说去。”
周嬷嬷面色讪讪,察觉出张宫正的恼火,说话时便小心许多。
听完周嬷嬷的叙述,冯司直望着女尸皱了眉头:“宫正何不待我们来后再将人捞起?说不准还能从中看出线索来。”
张宫正还不曾说话,周嬷嬷便躬身,笑脸道:“咱也不晓得您今天来得这般快,想着若等上几日,叫这妮子泡在井里头只怕污了井水,咱岂不是罪过了。”
这话说得刺耳,冯司直听了脸色不好看,张宫正佯装怒色,瞪一眼周嬷嬷:“就你话多。”
才将捞尸的经过说一遍,又说出推测:“这院子小,有点什么动静都能把人吵醒,昨日夜里不声不响的,今儿一早就瞧见尸首了。若不是崔珠投井,实在想不出什么旁的。”
冯司直摇头:“这崔珠是良家子,年岁二十有六,家中父母尚在。若实在于宫中苦闷,也可请恩典放还归家,何至于投井?”
“大人的意思是这院里有人杀了崔珠?”周嬷嬷不可置信地环顾一圈,无奈笑着说:“大人您瞧,这院里住着的,都是连鸡都不曾杀过的姑娘们。谁敢杀人?你是瞧着那些瘦杆子能不声不响地杀了崔珠?”
周嬷嬷的手指向院里年纪大些的宫女们,成日里浆洗,肚里的油水又不多,可不就是长成了周嬷嬷嘴里的瘦杆子。周嬷嬷又指向昨日刚送来的小丫头们:“还是那些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杀了人?”
周嬷嬷就差指天发誓她手底下绝不会出那样的丑事。
“这井儿您也瞧见了,口子这般小,却要负担掖庭的用水,谁敢胡来。再说崔珠是个不饶人的,这院里谁敢欺负她?我猜啊,许是崔珠那妮子半夜里脚滑,磕到了脑袋,不慎栽进井里把自己淹死了。”
话糙理不糙,冯司直一听也有道理,询问院中的宫女:“昨夜可有听到呼救声?”
宫人们摇着头,神色惶恐。冯司直神色几经变化,踱步到井边再三探看。
“按宫正所言,死者头朝下投于井中。”冯司直用手臂丈量水井宽度:“只是我看这井口窄小,死去的宫人也不是什么瘦骨嶙峋之人,若非存了死志,只怕不会连一声呼救都来不及喊吧。”
观徽闻声看去,崔珠素日里挑着好菜吃,做活时也想着法子偷懒。将自己养得脸蛋圆润,身材丰腴。在井中泡了一夜,灰白色的身子更是浮肿。
这样的身子,哪怕是意外失足,多半也不会立时落入井底,崔珠至少会有一段卡在井口呼救的时机。
观徽盯着崔珠的尸体,心想张宫正的态度是大事化小,把崔珠的事儿当做意外淹死糊弄过去。而大理寺来的官从始至终虽不明说,所做的事儿却是表明了他眼里揉不得沙子,要查个水落石出。
可崔珠究竟是怎么死的呢?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冯司直将宫女们分隔开,不教她们私下里说话。为了不妨碍浣院正常的工作,宫女们四散坐开在院中浆洗衣物,由大理寺的人监督她们是否互换消息。只有当冯司直按着名册叫到名字时,那人才可入屋,在张宫正的监督下被单独问话。
第一个进屋的是金朵儿,她平日里与崔珠相处要好。
“崔珠姐姐脾性大,绝不是受了气儿会跳井的性子。若谁敢欺负她……”金朵儿说到一半,下意识看向门外,周嬷嬷不被允许进来。她咬了咬牙,说:“周嬷嬷最疼崔珠姐姐,咱们这儿也只有崔珠姐姐欺负人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