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被拉开又被关上,林刺史走到被捆绑住的两人身前,扯出一块帕子给阿灰擦脸。帕子没沾水,很难擦去阿灰抹在脸上凝固后的泥水。林刺史动作用力,很快将她的脸擦得一阵发红发痛。
逐渐显现出一张清晰的面孔,林刺史停了动作。他冷笑一声,甩开帕子:“好啊,果然是你!”
阿灰呸了一口:“狗官!”
林刺史怒瞪她,在那张与某位相似的面皮的注视下,他站起身:“我倒是小看了你。”
为官多年的老油条,被一个不足十岁的小乞儿摆了一道,实在可笑。
阿灰转头看老乞儿,那人不敢对上她的视线,窝囊地把头埋在胸口,缩着身子不敢讲话。
“玉佩、乞儿、顾老五之死。”林刺死咬牙说着,今日若非有人向他提起玉佩之事妄图为沈家求个恩情,他倒是没将这件夫人随口扯的小谎放在眼里。
“好一个顾大娘,好一个孝女为父伸冤。”林刺史冷笑着在屋里踱步:“不成想,乞丐堆里竟有你这样一位人物。”
阿灰只觉得后背黏腻一片,汗湿了外衣。
林刺史越发觉得眼前这人难搞,世上怎会有这样冷心冷情的女郎。若非是本就子虚乌有的‘玉佩失窃案’,刺史怎会起了疑心,提来沈家人审问。一路追根溯源,找到听墙角的沈三头上,又调查起巧合归家的顾大娘。
林刺史的目光刺透阿灰眼中的防范,冷笑:“棋差一招啊,若非你在我家孩儿面前露过一次脸,我倒也实在想不到往乞丐身上查。”
“天意,这一切都是天意。”林刺史站到阿灰面前,死死盯着她那张脸。心道:关后与世家彻底翻脸,拿着我家作筏子,亲手杀外孙立威。却不想她生的好儿子好女儿都一个个胳膊肘向外拐,帮林家提前掐灭了多少会落入他人手的把柄。关后手上把柄不足,如何能杀林家全族立威,是以他现下心里有底。
老天特意将这一位与关后长得如此相像的女郎送到他面前,给林家二房一口喘息的机缘。是不是也意味着,林家命不该绝。
林刺史低声厉喝:“顾氏,你杀父害主,你认不认罪!”
阿灰反过脸去,不理他,身后的手指已经松了绳结,她逼视老乞儿:“为何出卖我?”
老乞儿埋着头,瓮声瓮气:“我没想卖你。”
果真如阿灰所言,他去到乡里不久,就被乞丐合伙抢走了银子。他遭了一顿打,只想回到城中找阿灰碰头,却不想连城门都进不去,只好在城外流浪了几日,一个铜板都没讨到,只能摘野果子充饥。
“人家都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了,我有什么法子。阿灰,我没什么本事,只能保住我这条小命。”老乞儿低着头,始终不抬:“我对不住你,以后也不要你养老了。”
“行。”阿灰冷淡的应下,看了林刺史一眼。林刺史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听见老乞儿一声喝:“快拦住她!她要跑!”
门外的人反应过来推门时,阿灰的半个身子已经翻出窗外。林刺史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往前一扑,拽掉了阿灰的一只草鞋。
当头被踹了一脚,眼看人要溜,林刺史怒喊:“你不报你母亲的仇了吗?姓沈的可还没死呢!”
林刺史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果不其然看见那人动作顿住,林刺史怒喝人去窗外门口守着,不准进来。
阿灰被重新绑了扔在地上,多用了两条麻绳,把人捆得严严实实的。这次老乞儿也被带了出去,屋里只剩林刺史与阿灰。
“你道我为什么始终给你一份颜面,不曾叫人打断你的手脚给你灌药。”林刺史踢开歪歪扭扭的椅子:“或许你命不该绝,我也能给你一条生路。”
阿灰冷冷看着他。
林刺史说道:“否则,哪怕你逃走了,光是你大逆不道的罪行,和你逃奴的身份,你一辈子都只能作一个见不得光的老鼠。”
“顾大娘,还是该叫你阿灰?”林刺史冷漠地垂头注视她:“你生了一副聪明的头脑,难道甘愿作一个东躲西藏的罪人,还是情愿一辈子做讨食的乞丐?”
阿灰回以他一个不甘的眼神:“你的意思,是能为我阿娘报仇?”
“是啊。”林刺史站得笔直:“纵使你费尽心机,沈家人也有无数脱罪的理由。那些状告沈家的平头百姓,你看到出来顶罪的人了吗?那是沈家的下人,小厮,甚至他家里寄住的干兄弟。”
阿灰的眸中充满怒火,不甘,痛恨。是对蔑视愚弄自己与许多受害者的沈家,也是对口说帮她报仇,实则用权压人的刺史林潭。
“你年少轻狂,却看不懂这一层又一层的阶级压下来,能压断人的骨头,也能叫所谓有理的人永远说不出话来。”
阿灰哑声问:“你能帮我做什么,能要了沈大郎的命吗?”
不是所谓的打板子,不是让沈家能够喘息的徒刑,而是真的一了百了的杀了他。
“这有何难?”林刺史睥视她:“那你有决心做一个舍命报仇的孝女吗?”
阿灰闭眼:“我愿。”
只要能真正的报了她的杀母之仇。
夜间,胥水坊的一处宅子起了一场大火。待人赶到扑灭火势后,屋中一具焦黑的女童尸体才被抬出来。邻居们议论纷纷,都说是沈家报复顾家大娘才作下的恶。
翌日一早,又有人捧上沈家从前贿赂官员的罪证,言明上一任刺史王大人收贿高达数十万两白银,不光为沈家逃避商税,更甚至与沈家私渡关津,走私盐、茶等物。
而那王大人,正是关后的娘家兄弟。三年前林家与关后关系尚睦时,为林家大爷谋了江南富饶之地作外放官。与王大人交接时,许多对不上的账林大人帮忙出手抹平,因此手中多了不少那无能的王大人的糊涂账。
一场审判雷厉风行,待到午间天使抵达姑苏时,沈家所犯之罪已传遍街头巷尾,许多百姓正围在公堂衙门外看热闹。
……
阿灰穿着绫罗绸缎,脸蛋被洗得格外白净。看她皮肤发黄,婆子给她脸上抹了许多香膏细粉。她一整个人都是香喷喷的,香喷喷的吃了半碗鸭腿面,就被前来抄家的官差提着塞进了囚车。
一路摇摇晃晃地上京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