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这时候才忽然显示出这个年纪的苍老来,身形微微有些佝偻,不似壮年时的舒阔。
傅安歌默默侍立在晟帝身后,用余光打量房内的装饰。
先皇后显然是个很有情趣的人,屋内除了一些符合身份的贵重装饰,博古架上还摆着一些很是质朴有趣,但并不贵重的东西。墙上装饰的书画,大多非名家作品,而是萧承川幼时练习之作,也有陛下和先皇后的书画。
曾经,也许先皇后和晟帝以及萧承川,真的是帝王家难得最接近普通人家的一家三口。
但那又如何呢?
傅安歌看着眼前仿佛陷入往事、弥漫着悲伤与怀念的帝王,先皇后去了,也并未影响晟帝十数年来宠幸了多少美人;甚至先皇后在时,皇帝后宫也不是没有别的妃子的。
未央宫,更像是皇后给自己造的一个美好而虚幻的梦。她在这里和她年少时的心上人,和她的孩子,假装一对平凡夫妻。而出了未央宫,她是大晟最端庄的皇后。
皇帝显然很享受表演他的深情。傅安歌想。
晟帝又走到书案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副卷轴,双手轻轻将它铺在桌上,又抬手招傅安歌来看。
晟帝脸上带着不同往日面对朝臣的笑,声音里则带着回忆道:“这幅画是朕和秦王一起画的,你看这山石是朕画的,他非要在上面加几株他母后喜欢的花。那时川儿才……”晟帝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那时殿下才五岁。”傅安歌自然而然笑着接话。
“哦?你知道。川儿跟你说的?”梁帝有些意外,那孩子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再喊他一句父皇,他以为他不会愿意再提起这些事。
当然不是。
实际上,正如梁帝所想,萧承川私下几乎从未提及过梁帝。他本就不是喜欢回忆往事的人,便是偶尔提及童年趣事,也是和先皇后有关的。
傅安歌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一个巧合。
那时她和萧承川二人互通心意后,常在他书房里看书。偶非常平常地翻开了一本旧书,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本札记——先皇后和年幼的萧承川一同写的札记——只是外面换了书封伪装。
当然,哪怕二人已经是极为亲密的关系,傅安歌也并没有打算去看这样隐私的事情。萧承川在一旁却注意到了,接过来翻了翻,却又把札记交给了她,是让她看的意思。
傅安歌犹豫了一瞬,接了。
她想,他也许和她一样,真的很怀念母亲还在的日子,但太多年无人诉说。于是如今哪怕有人陪伴,却过了能让自己放肆软弱的年纪,便不知如何开口。所以他把这札记交给她,与她一同分享,让她看见他的心。
就这样,傅安歌从札记里知道了这幅画的故事,但她并没有否认梁帝的话,而是带着温柔的笑容说:“殿下他,当时是想和陛下合绘一幅画,好送给皇后娘娘当生辰礼。可陛下说他这花太俗,殿下没好意思送。”
说到此处,傅安歌面上带了狡黠,眉眼弯弯,故意压低了声音莞尔道:“陛下不知道吧,那天殿下还偷偷哭了一场呢,偷偷在被窝里发誓有一天一定要让陛下夸他的花好看。”
晟帝骤然听到爱子幼时这样童趣又依赖他的事情,显然心情很好,也配合着压低了声音道:“哦?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傅安歌笑道,又忽然想道什么的样子,道:“陛下可要答应长宁,不要告诉殿下。不然殿下以后定然不愿在让我知道这样的趣事了。”
“哦?好好好。”梁帝显然很是开心,大笑几声应道:“朕答应你不说就是。”又忍不住追问,“川儿还说过什么趣事,让朕听听。”
傅安歌便又捡了几件从札记里看来的事情说给晟帝听,多是晟帝自己参与过的,但他却仿佛第一次知道一样,听得很开心。
冯吉守在门口,听到殿内偶尔传来长宁郡主的妙语连珠,和天子畅快的笑声,抬头看了看耀眼的金乌,眯了眯眼,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心中感叹:长宁郡主,不简单啊。
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悄悄溜了出去,一路几转,最后往周嫔宫中去了。
她没注意到,一个正在洒扫的小太监正盯着她的背影,冷眼瞧着。待她走后,才到总管太监冯吉面前行了个礼,又在冯吉耳边回禀了什么。
冯吉双目中冷光一闪,冷声道:“不必管她。”秋后的蚂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