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兰决清了清嗓子,目光不自觉地望向顾从星的嘴唇,看着那处不点而红,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秀色可餐”这一词语来。
他猛地挪开目光,连双耳都染上红晕。余光中顾从星也默然移开视线,兰决轻呼出一口气,回到先前的话题。
“你之所言,我亦有同感。”
两人极有默契地不再继续交谈,他们目光对视,仅一个点头就已经知晓了对方所想。
——此境果然有异。
两人正各自思量着,却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皇帝陛下、君后殿下驾到!”
顾从星与兰决愕然对视,俱是极快的轻轻颔首,将神色又恢复成放松模样,迅速整理好自己的着装。
一只烫金长靴已经踏入门槛,兰决搀着顾从星下床,两人俱是垂首行礼。
“陛下圣安、殿下万福。”
“呵呵,不必多礼,快平身。”
男子的庄重又不失威严,语气却是亲切。
顾从星与兰决起身,抬眸与面前两人对视。
当今项国皇帝陛下萧楚君正眼含笑意地端详他们,他身量颀长,作为一名中年男子而言甚至略显清瘦。比起天潢贵胄,倒是更像青衣书生。
他身旁一人身着玄色华服,双眼之上轻覆月白鲛纱,一张面容极为精致贵气,竟有些雌雄莫辨之美。
不过他一开口,便是柔和的男声:“从星还病着,快些躺下休息才是。”
顾从星当即应了一声,却也不敢当真御前失仪地躺下,只等皇帝君后落座高位后才与兰决一同坐下。
说起来,这两位天横贵胄对自己这般亲切也并非没有原因。
当今镇国公顾将军正是先帝的义子、皇帝的义弟。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厚着脸皮对皇帝喊一声表叔。
三十多年前,先帝与其肱股之臣顾元曾共患危难,顾元割股奉君,以其血肉救下君命。
可待危局破解,先帝行赏却未能及于顾元。顾元心志淡泊忠纯,也未主动请赏,只携其老母隐居山中。
若是到此为止,便也就是一段寻常的君臣佳话,可惜……
顾从星思虑着往事,在心中暗暗叹气。
之后先帝发觉顾元竟已留下一封致仕信远走,追悔莫及,率人来到他隐居之地希望其重新出山为官,却遍寻不得。
先帝寻人心切,竟听信郭氏谗言放火烧山,想以此逼出顾元。
可他们等来的,只有顾元与其老母烧焦的尸身。
——原来,顾元母亲腿部有疾,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下山!这一对母子,是被活活烧死的!
先帝悲愤交加,当即命人斩了献策的郭氏,并将其家眷俱流放为奴。
他唯一带下来的,是顾元的养子,即当今镇国公顾予。
当时顾予下山采买逃过一劫,先帝将少年顾予带回宫中,并破天荒地收为养子,待其极为宠溺。
可惜,顾予在及冠后得知了先帝所作所为,实在难以再伴君侧。故而自请戍守边关,常年不回京中。
顾从星被生下后,顾予在京中难得多待了几年。但之后不久便是皇位之争,顾予帮大皇兄上位后又回了边关。
其大皇兄正是当今圣上。
待顾从星长到舞勺之年,镇国公夫人也追随丈夫远赴边关,抵御外敌——从前项国内还有如同神兵下凡的江将军,他率兵攻城势如破竹,可在即将攻下敌首时受伤,坠于深崖生死不明。
此后,国防重任多由镇国公夫妇承担,再鲜少回京。
顾从星被几个阿嬷捧着长大,逐渐成了如今这副小霸王模样。
顺带一提,他年少时也没少来宫中晃荡,毕竟这位表叔皇帝陛下待他亲厚,他有时就干脆宿在乾元殿。
当然,也没少与萧忘忧打照面。
两人自幼时起就不太对付,原因说来也好笑,不过是小孩子间幼稚的争宠心——
顾从星与萧忘忧年岁相近,有时两人一同去寻皇上君后,他们待顾从星宠溺亲切,对萧忘忧却总是严苛有加。
毕竟除了长公主外,他们唯有这一个皇子,自然是作为储君来培养教导的。
可对于年少的萧忘忧而言,便是这个野孩子一样的表弟顾从星抢走了自己的父爱母爱。
故而,两人见面后总是拌嘴乃至打作一团。有时甚至美名其曰说要比武,实则出招全无收敛,常常以两败俱伤收尾,令一旁的宫人们心惊胆战。
直到两人长大了些,入了太学,顾从星才稍微收敛。
——不直接打太子了,打太子伴读。
……算是有收敛吧。
顾从星这般想着,有些心虚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汗珠。
“从星身体如何,如今可是无恙了?”
君后覆着鲛纱的面容向这边转来,唇角带着温和笑意。
“回殿下,已无碍了。”
也许是因为自入太学后自己便不常来宫中,此时面对记忆中极为熟悉的皇上与君后,顾从星并未感觉到多么亲近。
反倒是有些陌生与隔阂。
“在我们面前,你不必拘礼。”皇帝抚须道。
“从星也长大了,自然不会和以往一般撒娇卖痴,陛下也该习惯了。”
君后开着玩笑,在看到顾从星面颊上升起起红晕时得逞般笑了笑,竟如夜昙绽放般夺人心魄。
“呵呵,也是。你说得对。”
皇帝顺着爱人接话,目光看向兰决时转了话题:“说来你二人幼时极为交好,令忘忧总是羡慕得很。我还记得从星总是向兰决讨抱呢。”
“这……!没有吧,陛下是不是记错了?”顾从星的脸更红了。
“从星可别害羞,幼时你总是跟在兰决身后,每次学业有进步了便缠着他抱你。”
君后笑意更盛:“那时从星你总爱揉兰决头发,兰决就去捏你耳朵。你们明明也不过相差五六岁,在一起时倒是有趣的很。”
皇帝亦是快活大笑。
顾从星简直都想缩进地缝里了,他的记忆随着君后的话语浮现,脸上的热意简直都要散出来了。
他的目光偷瞟向一旁的兰决,他也这般沉默,恐怕也是和自己一样很害羞吧……?
然而看到兰决的那一刻,顾从星的心中却像是骤然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的窘迫气场都散得一干二净。
兰决看似害羞地低垂着头,可眸中尽是一片寒冽冷光!
也唯有自己这般靠近,才能看出他神色有异!
对了!没错!这才是正确的反应!
自己记忆中也确实曾撒娇卖痴寻人拥抱,可那人分明只用一根绛色发带束发,绝不是兰决的螭纹白玉冠!否则,自己又如何能揉乱那人的头发?
是谁?
记忆中本抹去、被替代的人究竟是谁?!
顾从星面上不显,可已是思绪翻涌,然而就在此刻君后的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对了,兰决,公主的姻亲之事……你意下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