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若愚心软成一片,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管你说的是谁,你不比任何人差。”
场馆空静,偶尔想起短促清脆的落水声。花萌把自己的奥运备选动作一一展示了一遍,喻若愚抱臂站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情感和理智上都认为就单人十米台而言,金牌在朝国家队招手了。
最后一个动作展示完,两人各拢着条大毛巾盘腿坐在泳池边聊天。
心理瓶颈的突破似乎就在某个不可名状的瞬间,花萌心情舒畅,边说边比划,跟喻若愚分享国家队的训练和趣事,话里话外都在暗戳戳地鞭策激励他奋发图强,争取早日加入。
喻若愚托腮,笑眯眯地听着。
“对了,聊了这么久,还没跟你说过谢谢。”花萌乐呵呵的表情收敛了些,语气郑重:“谢谢你。”
喻若愚失笑,赛前心理辅导而已,这么正儿八经的说谢反倒显得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哥俩好地揽着小花的肩膀拍了拍,道:”我这顶多算话疗,打点鸡血,顺手的事儿。成绩还不都是你自己跳出来的,要谢就谢自己。”
花萌笑了笑,摇头:“我是谢你让我们祁队振作起来了。”他之前不懂祁淼为什么选择来八杆子打不着的s省省队任教,然而此刻他不得不承认缘分的奇妙,仿若冥冥之中的指引,救人于水火。
喻若愚愣住,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平静的池水似乎无风自起波澜,喻若愚眨了眨眼,好几秒后才扯出一个笑:“方便跟我多说些关于祁指导的事吗?”
……
从公司出来已是星斗满天,周珣充当车夫,扭头问后座的人:“都这个点了,不去队里了吧?我直接给你送回家得了。”
祁淼合上手里的合同,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回队里。”
周珣瞥了他一眼,忍不住劝:“真当自己铁打的啊,你不累我看着都累得慌。”
这段时间祁淼半个人住在省队,半个人扑在和S省本地一家体育用品企业的官司上。真一个人掰成两个用,周珣怀疑他内置了核发电机,完全感觉不到累。
祁淼阖眼小憩,眉头紧皱,浑身笼着一股引而不发的焦躁,手指不自觉在纸上敲着:“那你别看。”
周珣:……得,攻击性不减,看来没什么事。算我同情心泛滥。
没安静几秒,周珣:“说起来这个天辰体育有什么问题?怎么突然要终止合作。”
从祁淼小时候拿到第一块金牌开始,祁淼的姥爷就以孙儿的名义成立了基金,主要涉及体育领域。后来老人家去世,祁淼还小,基金由周珣的父亲代为管理。等到祁淼成年交到他手上的已经是一笔蔚为可观的财富和投资网,天辰体育不过是众多标的企业里不起眼的一个。
周珣不知道祁淼开了什么天眼,在一堆被投资方里注意到了这家公司不说,甚至预料这家公司会爆雷决定撤资。
周珣创业屡创屡败,决定虚心学习一下超前的投资思路,结果祁淼眼也没抬,“目前没什么大问题,终止合作是我个人恩怨。”
周珣:?我是不是听错了,做生意可以这么情绪化吗?那我之前小心翼翼屡战屡败的创业算什么!
“天辰的高层人品不行,爆雷是迟早的事。”祁淼解释了一句:“早撤资及时止损。”
周珣还想八卦一下,但从后视镜里看到祁淼已经合上眼睛了。
车停在省队大门前,下车的时候祁淼踉跄了一下,周珣无奈道:“大晚上队里能有什么事,要不还是回家休息?”
祁淼摆了摆手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转身走进队里,目标明确,直奔水上馆。
手机里,花萌半小时前传过来的一段视频画质和收音都格外清晰,画面中心的那个人在十米台上意气风发,灿若明星。和视频一同发过来的还有一句不必说的太明的话:【祁队,我可算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一见如故了】
水上馆的灯还亮着,祁淼从侧门进去,走到看台边缘一处昏暗的角落停下脚步。不远处泳池边那裹着白毛巾团地而坐的背影映入眼底,祁淼心里如蚂蚁啃噬般的焦躁不安瞬间平息。
喻若愚正全神投入听花萌说话,突然感觉后背一毛,立刻转头看。
花萌愣了愣:“咋了?”
喻若愚狐疑地巡视几秒,没发现什么异常,收回眼神,将裹着的大毛巾紧了紧,笑了下:“没咋,有点儿冷。刚说到祁淼退役,你继续。”
花萌哦哦两声接上方才的话题,尽管并没有感觉冷,但他也缩了缩脖子,有样学样地裹紧了毛巾。
直到离开场馆,喻若愚依然感觉好像有人在偷偷看他,他一步三回头试图揪出点蛛丝马迹。
然而这副惊弓之鸟似的反应在花萌眼中完全被曲解成了另一层意思。花萌脑海里滚动播放那一条条绝望无助的微博,正义感喷薄而出冲破天灵盖。他大力拍了把喻若愚的肩膀,肃然道:“有我在,不用怕!”
这倒霉孩子对自己手劲儿没数,喻若愚被拍得面目扭曲了一瞬,稀里糊涂被一路护送到了宿舍楼下。
离开前,花萌突然道:“晚饭的时候,大概六点?我好像在林溪大道看到你了,骑自行车跑得老快了,喊都喊不应。”
林溪大道?喻若愚一愣,不正是导航给他导的去检测中心那条路吗?
被看到了?那必不可能承认。喻若愚摇头,满脸疑惑:“看错了吧,我一直都在水上馆啊。”
花萌挠头:“看错了?”
“对,看错了。”喻若愚点头。
糊弄小花他是老手了。三言两语把人哄走,喻若愚毫无心理负担的回了宿舍。
……
宿舍楼下,祁淼从树影下走出来,抬首望向其中的某一扇窗,看到黑洞洞的屋子亮起灯,心下一片安宁。他站了很久,直到灯熄,被手机一声震动惊醒。
洗漱完毕,喻若愚哐叽一声仰倒在床,延迟消化这一整天过山车似的体验。
关于祁淼的事没能从花萌那里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不知道小花是嘴严还是当真不知内情,总之一通旁敲侧击下来,有效信息只有在他出事后祁淼状态一落千丈,退役后去了国外,今年才回来,而且一回来就向程旗申请来s省任教练。
喻若愚预料过自己的死会给祁淼带来巨大打击,可当真从别人口中证实祁淼退役与他有关,他心里依然闷得喘不过气。室友已经睡得打呼噜,没道理把人拽起来陪自己夜聊。干烙了会儿煎饼,他摸出手机。
虞:【睡了吗?】
喻若愚没抱对面会回复的希望,看着发出去的那三个字深觉自己有毛病,深更半夜问人睡没睡。正打算撤回,一张比月饼还圆的月亮照片跳了出来。
鱼:【十五赏月】
喻若愚精神一振,翻身坐起,轻手轻脚走到窗边,仰首无边月色映入眼底。也抬手拍了张照片传过去:【我们这边的月亮也很圆】
窗户半开着,有夜风入户,喻若愚慢吞吞地敲字,抽了抽鼻子,感觉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淡香。
他很少聊省队的事,担心不小心说漏嘴了和自己捏的高中生人设不符,于是两人唠完月亮唠星星,又品评了一番各式月饼并得出五仁最好吃的结论。
不着边际地一通漫聊,心情松快下来,困意袭卷而上。互道晚安后,喻若愚打了个哈欠,躺回床上,把聊天记录又从头看了一遍,心里默默在末尾的“晚安”前加了句“爸妈”。
正满足地闭眼入睡,屏幕突然亮了一下,点开一看,是祁淼:
【放轻松,明天比赛你没问题的,别想太多,早点睡】
【晚安】
盯着两条消息足足看了半分钟,喻若愚摁熄手机闭上眼睛。这消息不能回,至少不能现在回,回了祁淼不就知道我失眠到现在都还没睡了吗。
想当初他琢磨清楚自己的心思之后,不管不顾就抓着祁淼表白,被拒绝了他还生气冲人家放狠话,如今却连回条消息都要考虑斟酌。
努力压制的心酸再度冒泡,喻若愚双手叠按在心口,万籁俱寂,心跳声声入耳。
宿舍楼下,祁淼隐匿在树影中,对话框不再有消息跳出,又等了一会儿,直到月光被流云遮蔽,他才挪动生了根似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