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刚来天一剑派的时候那么冷漠和寡言。想必这些年在妖族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只有这样坚硬又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具,才能减少他人和自己的交集,让无依无靠的自己不被好事者欺负。
舒缅的腰从来都挺得笔直,哪怕他被任何妖修和人修刁难,抑或是在擂台上被磋磨至精疲力竭,他都不会弯下自己的脊梁。此时回想起过往,却像是有不可承受之重压迫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借助外力才能继续站立。
慕也掐断了脑海里系统关于情绪值过低的警告。她上前一步,在舒缅愣怔的眼神中轻轻地环住了他,轻柔地抱住了这个比自己还要高的少年。
她左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略显单薄的后背,右手虚虚拢住了他的头。
发丝冰凉、顺滑,每一次捋过都像是抹了一把他伏在她肩头流下的眼泪。
泪水透过慕也肩上的衣料,如同一把潮湿微锈的匕首刺伤慕也的皮肤。
不算疼,却会感染成一场致命的金创瘈疭。
慕也心中叹了口气,包容地接纳舒缅抑制不住的颤抖和那一两下没有藏住的哭声。
哭吧,我的小师弟,哭得痛快点。
*
丹云峰上的亲传弟子寝舍最近很冷清。慕也对外宣布了自己要带着舒缅闭关提高修为的消息,各峰弟子都识相地不来打扰,庭院里的活物只剩下长势极好的梧桐树。
最为寒冷的季节已经过去,它开始试探着抽些新芽。
舒缅在慕也的引导下吐纳天地间的灵气,把力量化归入自己的丹田。慕也说,舒缅的剑招已经练得足够娴熟,若要再上一个台阶也绝非三两个月能实现。不如专注于补足短板,扩充自己的灵力容量,打通人族修士体内运转力量的周天路径。
只是,她和舒缅都没有想到,过程竟然会如此艰难。
“噗——”又是一口鲜血。
不仅是嘴里,舒缅的耳、鼻、眼中也开始不断地渗出血液,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可怖。
慕也连忙拿起毛巾给他擦脸,可血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
舒缅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身形一晃倒在了慕也怀里。
慕也皱起眉,拇指按压在舒缅的眉心,用灵力查探他体内的经脉情况。
她灵识所过之处,人妖两族血脉之间的争斗简直可以用暴动来形容。
人族血脉常年为妖族血脉所压制,由于舒缅的刻意修炼提升了实力,便开始与妖族血脉厮杀。
两族血脉均强横无比,在舒缅体内野蛮搏斗,把他的经脉伤得残破不堪。而打通脉络运行周天所吸收的灵气又在不断地修补和滋养他的身体。因此这一过程中舒缅全身的血肉经脉都要被重塑一遍。
舒缅的头枕在慕也膝上,昏迷中的眼珠频频转动着,紧蹙的眉毛显现出梦境中的不安。
慕也拭去他头上的冷汗,有些忧心。
半妖融合了两族血脉,论体魄不如妖族强劲,论灵力不如人族充盈,修炼起来本就比别人难上百倍千倍。
若要专注修炼某一族的功法,另一族的血脉就相当于是杂质,必须在修炼的过程中被排出。
假如舒缅专注于人修的功法,那么修炼到最后,除了身体可以自由切换形态之外,体内的经络走向和能量机制都会与常人无异。
舒缅每冲击完一条经脉,灵力就会翻一倍地增强,然而同时也要经受一次妖族血统的垂死抵抗,受经脉寸断重铸之苦。
但是……一定要这样做吗?
这真的值得吗?
他不断地修炼、昏迷、再修炼、再昏迷,吐出来的血几乎可以用盆接,慕也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甚至都想告诉舒缅,不用那么努力。
对于她来说,健康地生活,自由地玩乐已经是最好的事了,没有什么目标是值得付出这种代价去达成的。
但是她也明白,对于舒缅来说,就是有这样的目标。
舒缅已经记不清自己吐过多少次血,又因为精神不济和疼痛难忍晕倒过多少次。他擦掉嘴角溢出的血渍,对着抿紧嘴唇的师姐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宽慰的笑。
他有很多信念,这些信念会支撑他坚持下去。
有对母亲的想念,对杀死厉粲的渴望。
但不只有这些——还有师姐。
师姐陪着他呢。
他每次从混沌的梦境中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都是师姐忧心忡忡但依旧很漂亮的脸。
他已经很幸运了。
在这么多年之后,终于有了一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