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娘会在夜里给他讲故事,也是点这样一盏小小的豆油灯,睫毛的影子让娘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挂着泪一样。
他躺在床上,被娘裹成一个露头的小蚕蛹,听她温柔的嗓音说人族修士的那些故事。她说自己和师兄弟们去东海历练,结果师弟被出来游玩的龙女看上了,险些成为龙王的女婿;她说自己的爹娘,你的外祖父母,是一见钟情,成为修真界流传甚广的一段佳话。她只讲那些美好的、开心的、过去的事,却从来不提他们住的残破的屋子,盖的老旧的棉被,用的破了角的碗,也从来不提他的父亲。
娘不想提,他就不问。
他只是一边听娘讲故事,一边盯着娘胸口被缩小成挂坠的丹炉。丹炉随着娘的呼吸一起一伏,有着催眠的魔力,总是盯着盯着,他就睡着了。
“娘……”他低低地喊着,琥珀色的、向来清浅的眸子被碧色的丹炉染上了某种更深沉的意味,浓烈的不舍与恨意仿佛要化作实体从眼眶中流出来。
“我一定、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
那夜过后,慕也和舒缅之间仿佛降到了冰点。无论她怎么试图去缓和,对方都只会面无表情地避开她,忽视她所有的示好。
丹云峰有课的时候他就去上课,没课的时候就躲在自己房间里修炼。哪怕是遇到慕也代教的课,迫不得已要和她说话,也都语气不善。
至于那枚丹炉,也是每日晚膳后放在院中石桌上,让慕也自己取。
慕也很着急。
她现在的积分还余下一百多,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可舒缅这些日子的心情一直只在四五十徘徊,每天都还要她倒贴十积分才能兑换丹药,实在不是可持续发展的策略。
好在这件事没让她头大多久,更让人头大的事先找上门来了。
这天早上慕也是被外面砰砰乓乓的打架声吵醒的。她睡意朦胧中以为是隔壁邻居在装修,本要捂住耳朵继续睡,却突然想起这里是丹云峰,哪里来的邻居要装修。
垂死病中惊坐起。
她飞奔出门,看见了让人目眦尽裂的一幕。
英姿飒爽的女子持着剑身法飘逸地往舒缅身上砍,舒缅手上只有一根树枝,前段也被削掉了好几节,在对峙中连连败退,显然武器只起到了一个虚张声势自欺欺人的作用。
顶级剑宗长老VS初出茅庐妖修,舒缅一败涂地。
又一剑刺来,舒□□断弃车保帅,将手里的树枝一丢,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向前扑去,在半空中实现转向,双手先触地,还没站稳脚跟,就又向后仰倒躲了一记横劈。
“别打了!”慕也冲到丹衡身边,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
丹衡上扬的剑眉微微皱起,她扫了眼明显到了极限的舒缅,“仓啷”一声收剑入鞘,点评道:“你眼光很差。”
?慕也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但就是知道,才更加觉得一头雾水。
她担忧地看向被单方面暴揍一顿的舒缅,想方设法为他找补:“他资质很好的呀,只是入门得晚……”
“资质好有什么用!!”丹衡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你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伤仲永的例子吗?”
“如此不求上进,你难道就图他的脸?”
“什、什么?”
“他日若是你将渡劫飞升,他却因疏忽修炼无缘大道,你能保证这不会成为你的心魔?”
“啊?”
丹衡看着自己最天资卓绝聪明可爱的宝贝徒弟,痛心疾首:“他还是妖修啊啊啊啊啊!”
“师父,你先冷静,”慕也觉得自己的脑门上就快冒出豆大一滴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他!”丹衡一手抱剑,一手指着还在调息内伤的舒缅,脸上写满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酸和不甘,“难道不就是你强取豪夺回丹云峰的小猫妖?”
“咳,”舒缅吐出了一口淤血。
“这……你听谁说的?”一旦事情的走向过于荒谬,反而变得好笑起来,慕也无奈地摇头。
“都这么说呀!”丹衡理直气壮,“玄玑、青央、苍南、万仪……反正他们都这么说!”
……祝子洲、温默、穆薇、金逸安。
慕也回想起生辰宴上众人见面时其乐融融的场景,暗自咬紧了后槽牙。
我把同门放心里,同门造谣没边际。
怪不得见舒缅是妖修面不改色呢,原来是理解成这种意思了!
心里早该掀起惊涛骇浪了吧!背地里早该蛐蛐个没完没了了吧!居然个个表面都还装得那么正经!!
“不是这样的,师父你听我解释,”慕也在心里给同门们画着诅咒的圈圈,脸上却笑得纯真无邪,“舒缅就是我给您收的小徒弟,他是我小师弟。”
“我是看他天资确实不错,真的。”
“……真的?”丹衡的脸色一变。
“千真万确。”
丹衡还未再说话,不远处的舒缅却一瘸一拐地走来,神色中有一种迫切要为自己赎身的不屈:
“我和她,不是师弟和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