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他的真真落到韩烈手里会吃些苦头。
摘星楼那么高,她掉进水里可能会受很重的伤。
他小时候不是没见过从高空坠河的人,捞起来后看起来全须全尾,其实肺腑全碎了,轻轻咳一下吐出来的都是血沫子,还有那些肺腑没事,但摔到脊椎的,下半身完全废掉,一辈子都不良于行。
他想过最坏的可能就是真真会伤残。
可现在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没看见。
血也好,废人也罢......
什么都没有。
医官们愣着,不知他在找谁,只能劝他快躺下接受治疗。
许是他神情过于可怕,其中一个年轻医官小心问道:“不知您在找谁?臣等被带到这里等待救治的就只有太子您一人。”
“不可能。”
橖宴一颗心重重跌落:“我要见她。”
他们定是在骗他。
这些人竟敢拿真真与他开玩笑。
“来人,来人!”橖宴脸色青白几无血色,脖子和额上青筋暴起,缝好的伤口因用力而裂开,鲜血浸出绷带,他却一点也不在乎,挥开前来按住他的医官,眼看着就要从床沿上跌滚下来。
医官们连忙跪爬在地上,一些人当肉垫,一些人用手托举住他。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麻沸散呢!再拿些过来,快!给殿下灌下去。”
“臣等冒犯了。”
眼下最紧要的是保住殿下的性命,万不可让他再挣裂伤口。
很快有人端着混了麻沸散的酒过来,有人按住他手脚,有人拿着筷子撬开他齿关,橖宴不太清醒的目光牢牢盯着那人,想喝退他,他们怎么敢阻挠他去找真真。
烈酒滚进喉咙,他被呛得咳嗽,想让他们滚开,却眼皮沉重得睁不开,而后便没了意识。
-
又下雨了。
橖宴再次醒来时,屋子里是昏暗的,重重帘幕外是沉闷的雨声,像是天塌了一样。
麻沸散的药效已经散去。
他恢复力气的同时也恢复了痛觉,每动一下,身上各处都传来彻骨的痛。
他转动脑袋,只看见翚姊垂首站在暗处角落,整个人好似陷在巨大的愧疚里。
他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
翚姊听到动静快速背过身去,拭去面上泪光,等她整理好表情后才转身走过去,问道:“殿下您醒了,饿吗?医官说您若是饿了可以用些米汤,一直温着呢,我去端——”
“不用忙碌,我不饿。”
橖宴已经坐了起来,穿好一只鞋正在套另一只,表情如平时般温和的打断她。
“我睡几天了?”
翚姊紧了紧手指:“两天了......”
橖宴看着她微红的眼圈,笑道:“两天了啊。你不照顾你们姑娘怎么在这儿伺候。”
“她在这里没有熟识的人,被欺负了也不会说,你不在,被人钻空子欺负了怎么办。”
“你不该来我这儿,快回去吧。”
他声音很低很慢,带着身体不适的虚弱。
翚姊刚擦掉的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心疼又愧疚。
噗通一声,膝盖结结实实叩在地砖上的声音响起。
翚姊跪着:“殿下......您要奴婢回哪去,回不去了。”
橖宴嘴角的笑僵了一瞬,声音愈发柔和:“翚宫使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您罚我吧。”
“白姑娘已经没了。”
橖宴看着她嘴唇张张合合,他一字不落全听着了,可那些话却叫他听不懂。
什么叫,她没了......
他眼里尽是茫然,耳边嗡嗡响着,心里只觉得荒唐至极。
怎么可能呢。
他伤的这么重都能活,他的真真怎么可能会死。
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他想说,什么时候连你也开始骗我了,你们怎么敢......怎么能用她的生死跟我开玩笑。
可是视线触到翚姊哭到发红发肿的眼,他所有质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像吞了一块石头,吐不出又咽不下去。
他怔怔地坐在那儿。
手里的那只黑色长靴不知何时掉的,歪歪扭扭躺在脚踏上。
现实的残酷让他光着的那只脚踩在地瓷砖上像是感觉不着冷似的。
就这样望着屋内黑黑的一角,听着闯外的雨不知听了多久,空白的大脑里时不时闪过从前的回忆,眼中全是对未来的迷茫。
直到轰隆一声惊雷落下,半个屋子都被紧随其后的闪电照亮。
他听到一道破碎又干哑难听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艰难响起,那是他的声音。
“打雷了......她最怕下雨打雷,她说小时候家里住不起青砖瓦房,每到了春夏之交的雨季总是怕家塌了。有一年雨特别大,一睁眼发现水都灌进了家里,她爹爹带大哥哥去抢救草堂里的书,娘亲和姐姐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翻出来接水,滴答滴答,一整晚娘亲担惊受怕的搂着她们,就怕土墙塌了把一家子埋里面,可她和姐姐心里却是安定的。”
因为家人在身边,再大的苦难也不会害怕。
她的亲人已经没有了,如果他不在她身边,她会害怕的。
“她现在......在哪里......”
橖宴一双眼睛满是红意。
“带我去见见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