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丫犹豫着,小声问:“真的吗?”
“真的。”
终于,小姑娘信了,一蹦一跳的回去收拾包裹,跑到一半,想起那些规矩,又顿住,故作矜持的颔首慢慢走。
白真真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笑了笑。
她褪下腕间的银镯偷偷放进三丫的包裹中。
宫中之物均有造册,赏赐下去也只能传家不能变卖,流到民间反到容易给平凡人家引起祸端,而她身无长物,能给的也只有这一对儿银圈子,方便三丫日后应急。
走时,三丫恋恋不舍的回头,不忘提醒她:“主子记得要快点来接我。”
真真嘴角轻轻上扬,温柔的点了点头:“好。”
她目视着小姑娘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瞧不见踪影。
又是几日过去。
这夏宫流水般的日子并未因多一人少一人而有所改变。
二月的日头已经赫赤赤的,到了傍晚才没那么热,赤金色的光打在白墙上,像贴了一层斑驳的金箔。
天下平治后墨家便隐去踪迹,如今消失已久的墨家再次进去朝局,四处传道蛊惑人心,倡导“兼爱”的思想原则和“尚贤”的政治主张与儒家拥蹙的世家贵族阶级利益背道而驰,朝野政风数有变动。
他们不得不将目光从打着“清除军中朝中腐败”名义进京的太子身上移开,转而团结一致对抗墨家。
晚间,赵晖将军提着一个圆鼓鼓的红色包裹进宫,正时橖宴处理完一摞公文,停笔稍歇的时候。
赵晖落座在下首,将红布包裹置于案前,解开布包后浓重的血腥味传来,暗红色的污血顺着布巾往下流淌。
屋中随侍的人看清是何物后,俱是吸了口凉气后退半步。
橖宴缓缓睁开眼,冷漠的看着赵晖案前摆放的人头。
翚姊冷静的带着随侍的人退下。
太子橖宴慢悠悠的换了个舒适的坐姿,靠坐在圈椅上,单手撑着额角:“什么人?”
赵晖:“韩家门前摆摊制卖藜藿的小商贩。”
商贩......
墨家多从事手工业者,他们派人在性子最为直爆的韩家门前做买卖,韩家霸占一整条街巷设立商户,不许小商小贩沿街摆摊叫卖,以往只是打伤打残威胁驱赶,这次韩家却直接打死了人。
赵晖:“是韩家那位庶子带人当街打死的人。正如殿下和墨二当家料想的那样,百姓苦世家势力久矣,如今韩家当街打死庶民,那一带的商贩、百姓都闹得不可开交。”
“局势正朝着殿下和墨二当家预测的方向发展,应当过不了多久,待他们鹬蚌相争士气低落时,殿下便可以安心收割。”
太子笑了笑,令他厚偿这位墨侠的家人。
赵晖将军走后,他来到窗前。
他站在窗下的阴影中,整个皇都囊括在他眼下,目之所及,俱是热闹的街市与璀璨灯火。
今夜之后,又是多少人的不眠夜。
他清醒的意识到,拔除世家这根毒刺的机会来了,高傲自大如士族门阀,永远也想不到,权利所依附,生产所依赖的是底层,能倾覆他们的从来不是他也不是哪一位帝王,而是他们所轻视的来自社会底层的暴动。
昔日任人鱼肉的孩童已经长成敢于虎口夺食的猛兽。
他再也不需像从前般,每微不足道的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一步便将跌入万丈深渊粉骨碎身。
皇城深深,他在亮如白昼的灯火下背过身。
这还不够。
他踏上的,是一条注定不平凡的王霸之道。
-
今夜太子赐膳。
家令大人亲自带人给白真真送来膳食,白真真没有客气的指挥他将桌案搬到院子里。
她坐在梨树下,吃饱了就靠着三足凭几休息一会儿,坐累了便起来走动几步消食。
二月的天气变幻莫测,方才还残阳如血,不大一会儿便刮起风,像要下雨的模样。
白真真拢了拢外衫,慢悠悠的往屋里走。
没了围着她叽叽喳喳的三丫,屋子里骤然冷清下来,她有些不习惯,想找些事做借以打发时间。
蔑箩筐就摆在不远处,她眼神不带半点停留的掠过。
真真其实并没有那么喜欢女工,自上回心灰意冷绞了给太子做的衣裳后便再也没碰过蔑箩筐。
现下也没兴趣碰。
她踱步到多宝阁前,随意挑了本书,或许是毒已入骨,神思愈发不济,白真真躺在摇椅上翻了两页书便倦怠的闭上眼,屋子里很安静,只有沙沙的风声在耳边回响,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屋里的烛火不知何时熄了,一廊之隔的宫殿灯火繁华透过窗纱印到她屋中,才使得屋内不至于黑到看不清的地步。
她想坐起来,刚一动,身上搭着的罗衾便随着动作掉到地上。
屋中清寂而安静,似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速。
白真真睡眼惺忪的坐那儿发愣,回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将罗衾抱出来盖身上的。
“醒了吗?”
黑暗中传出声音。
白真真愣了愣,向发声的地方看去,太子坐在不远处的圈椅上,他眉目清冷,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是轻柔的。
她避开他的目光,不懂他何时回来的,又为何在那乌漆嘛黑的地界枯坐着不点灯,是为了让她安稳睡觉?
白真真摇了摇头,不再深想,叹息道:“点灯吧。”
橖宴起身,拿起火折子将一旁还剩的半截川蜡点燃。
温暖的烛光亮起,驱散黑暗的同时也慢慢将他心底的余悸驱散。
今夜政务并不多,他早早便结束了和忠心的臣子的交谈赶回来陪她,当时他站在院门外,见房舍、院中一片黧黑。
当下他眼皮便跳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的大跨步进屋。
屋中那股奇异的香味浓郁。
就着隔壁朦胧的灯火,他视线在屋内快速逡巡,待看到摇椅上那抹瘦削柔弱的身形,他松了口气。
还好,她还在。
没有像上两回那般丢开他。
他在黑暗中安静的看着她的睡颜,见她蜷缩着身子,折身回内室取了一床轻薄柔软的罗衾为她盖上。
如今她醒了,他点燃烛火,渐亮的灯光印射在她安静的眸子中,漂亮得像天上的星子落入了她的眼睛。
可她眼底是那样悲伤。
是很向往外面的热闹吧。
橖宴心中一抖,不禁想起她说想去行宫住一段时间。
他每日能与许多人打交道,听外界许多新鲜事,而他的真真,只能困在这一方小院落等他归家,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外面热闹的世界和她没有一点干系,她好像被整个世界隔离开,没有任何归属感。
她是他的爱人啊,不是依附他而活的宠物。
从前,他从没有过这种想法,如今,他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公,他说不出当下心里是怎么回事,内心深处泛起细细密密的难受。
橖宴呼吸不太顺畅的蹲在她面前。
金尊玉贵的太子折下他的膝盖,握住她搭在身前的手:“你不想去鹿台,那你愿意和我去宫外走走吗?”
“我从鹿台往下看,看见灯火满市井,侍人说端门正在举办灯会,很多人聚在那儿放水灯猜灯谜,还有许多商贩沿街叫卖,很热闹,要一起去看看灯吃些民间小食吗?”
他的手明显在颤抖,如同一只仿徨胆怯的小鹿,眼神不安的看着她,谨慎小心的问她,仿佛在对待一件需要小心呵护的宝物。
白真真挣脱他的手,他慌忙想收紧握住,却在即将收紧的那一刻顿住。
她手指轻轻描摹过他泛着淡青色的俊逸眉眼。
淡粉色的唇瓣轻启,声音如冬日暖阳,语气温柔得能化出水。
“橖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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