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黑,如果把李安找过来会很奇怪,苏柳按耐下心中隐隐觉察到的不对劲,继续修剪着花枝。
打扫花园的仆役显然并不用心,这里随处可见污血和倒塌的枝桠。
纪诃还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那些遗物。
不知不觉间,除了最中心,他们已经将整个花园转了一圈。
夕阳落下,又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走吧,”苏柳招呼还钻在灌木丛中,曲着腰努力伸手去够一粒纽扣的纪诃。
“……好,”终于拿到那粒纽扣的纪诃直起腰,冒出被枝桠擦伤的脸。
等他钻出来,膝盖和手肘上都是泥土。
苏柳像幼儿园老师一样,耐心地给纪诃拍了拍。
纪诃攥在手心的纽扣又是另一个故事。
这是一粒浅蓝色贝壳状的纽扣,属于一个像海鸥一样自由飞翔的姑娘。
她是第一个发现牢笼锁扣松动的姑娘。
也是点燃众人心中那一丝微弱名为“希望”的火苗的姑娘。
“等逃出去,如果你们没地方去,可以去我家,我家住在海边,我家人都很好客……”
但是……
火苗熄灭了。
然后是月色下一个模糊又摇摇欲坠的背影,以及从脖颈上喷出的血液。
血族们吹着口哨放肆地狂欢。
淡蓝色的裙子被撕得粉碎。
比他更勇敢的人,却总是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这种好像没什么用的花瓶。
纪诃握紧了手中的纽扣。
他以为他是麻木的、胆小的,可是现在,他居然发现,原本挡在他面前的人并没有倒下,更没有消失,她们只是退到了阴影里,静静站在他的身后。
他低着头,看向夕阳下洒在地面上的,他的影子,他看了一眼又一眼,眼底闪过一个个爱恨情仇的倒影。
最后,又像一股无形的力量,注入他的体内。
纪诃看向远处的晚霞,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仔细去看这个世界。
灵魂中有什么东西拼在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上前一步,握住苏柳的手。
苏柳正跟漆风泠小声交谈着什么,被纪诃温热的手一碰,苏柳瞬间意识到,纪诃破碎态的灵魂又向完整态迈进了一步。
纪诃的手,从前总是偏冷,一如那好似谁都可以蹂躏他的低能量体貌。
但现在却是温热的。
苏柳在心中暗暗催促自己,尽快将这个庄园里的事了结,好带着纪诃去见见世面。
将工具洗干净归还给工作间后。
照例去食堂领了晚餐。
今晚的主食是云吞面,窗口还摆放着一工分一份有偿领取的白枇杷。
工分留着反正也没什么用,苏柳干脆领了三工分的枇杷。
将食物放在屋舍门前的矮桌上后,苏柳拿起一颗枇杷看了看。
在他那个阶层,他从没见过带皮的枇杷。
漆风泠拿过来帮他剥皮。
枇杷皮薄肉白,汁水饱满。
漆风泠喂到苏柳嘴里后,不放心地叮嘱道,“里面有籽。”
漆风泠的担心果然很明智,如果不是提了一嘴,苏柳原本是打算直接咬下去了。
“籽怎么这么大,不如荔枝好吃,”苏柳将黑色的籽,吐到漆风泠伸过来的手心里。
“荔枝也马上就熟了,我们庄园里就有。”漆风泠的话中满含暗示,似乎也在催促着苏柳,别在这里跟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浪费时间,省得近墨者黑。
苏柳也知道“当一个人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照见着那人”这个道理,但这个罪恶茧房还没有完全成熟,他还需要再添把火。
到了晚上,除了血奴那边的屋舍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农舍这边的人类都已熟睡。
李安被叫了过来。
“怎么回事?地下宫殿里有什么?”都是一条船上的血族了,苏柳不想拐弯抹角。
李安用一种谴责的目光偷偷瞥了苏柳一眼,“连古枫最近闹得很厉害,她不喜欢组织中有人用幼童做实验体,所以……”
“你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就把地下宫殿借给他们用了?”苏柳接话道。
李安无奈地摊手,“这只是暂时的,他们也不是很信任我。那地方现在有重兵层层把守,连我也不被允许靠近那里,但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连古枫刚来过庄园,她应该想不到,组织里有人会阳奉阴违,把这些不符合她要求的‘实验体’送到我这儿。”
“你胆子挺大,怎么什么活都敢接,”苏柳吃了一惊。
“你别想打地下宫殿的主意,这一回我要是帮了你,恐怕得跟着你一起送死,”李安捂着胸口,心跳得莫名有些快。
“……你还是尽快给自己安排一场华丽的假死吧,”苏柳吃着桌上的覆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