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承认吗?”
“你对自己爹娘的恨,对忽然伸出援手却消失不见的‘好心人’的恨,对这为非作歹的刘员外的恨,对自己的恨,还有对着世界的恨……是这么多的恨意才滋生出来我——另一个自己,有能力改变命运的自己。”
“你不高兴吗?”
黑雾化作的人脸陡然凑近李汝珍,又从雾气中分化出一只长着黑紫色长指甲的冰冷的手,慢慢地、缓慢地、像蛇一样地爬过李汝珍的脸。
冰冷的温度刺激了颤栗的皮肤,在这带着不祥意味的触摸中,李汝珍浑身僵硬到连呼吸也不敢放出。
直到那双手远离了她的脸,她才一下子退到红床的角落里,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被子,目光中带着恐惧和厌恶:“你胡说!”
“你再好好想想,我真的是胡说吗?”
“李汝珍”面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弧度,眼中的笑意明显,她挥了挥手,过往那些拼命想要回避的记忆便一连串地挤进了李汝珍的脑海里。
被过路的孩童用鄙夷的眼神嘲笑,被喝醉酒的父亲按在地上用藤条狠狠地打,被软弱的母亲用憎恶的眼神喝退,被像货物一样被人挑来捡去,再到现在,被当作消耗品送给刘员外折磨……
李汝珍又幻视了地上潮湿冰冷的感觉,泥土的腥气和臭水沟的围绕萦绕在她鼻尖,似要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中。
那双闪着恐惧的目光逐渐被麻木和空茫取代,意识消退后,又被强行塞到心底的恨意填满。
当最后一丝情绪也被剥离,李汝珍便成了一具只知复仇的傀儡。
“李汝珍”脸上的笑意却从僵硬变得生动,深黑的眼眸仿佛填着永不停息的漩涡,像是海妖的歌声,又像惑人的瘴气,迷惑着这位被吞噬神智的少女。
她看向李汝珍,语气中带着慢慢的引诱和愉悦。
“来吧——自己的仇,要亲手报才好。”
在“李汝珍”的引导下,李汝珍握着雾气化成的锋利匕首,缓缓地走向了刘员外。
与先前的美梦不同,几乎是在李汝珍丧失自己意志的同时,那令人沉醉的、飘飘欲仙的梦境就陡然翻转。
通感从身体各个角落传来,被刀切、被火灼、被鞭打……各式各样的刑罚在刘员外的身上一一用过,硕大的、仿佛不可撼动的身影仍高高在上、漫不经心地站着,眼里还跳动着兴奋的神采——受折磨的人却换成了自己。
自小锦衣玉食、深受宠爱的刘员外比之最寻常的女子都不如,就在这无尽的折磨中轻易投了降:连一声怒骂和悲愤都没有,就沦落到哭天喊地、涕泗横流、求爷爷告奶奶的境地,不多时便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施虐者变成了受虐者,真真是一出好戏。
化作人形的“李汝珍”看着高高举起的匕首,愉悦地勾起了嘴角。
“噗哧——”
利刃入肉的声音传来,却没有血花溅起,“李汝珍”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的空洞,震惊到嗓音都开始发抖,尖锐的指甲狠狠刺进李汝珍的肉里:
“为,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逃过我的诱惑,为什么你能从幻境中苏醒。
“我讨厌被人控制。”
李汝珍捏紧左手中灼热得近乎生疼的叶子,哑着声音开口。
“我讨厌无力的感觉!”
她的额头上还残留着被恐惧吓出的冷汗,浑身也止不住痉挛着,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丝毫退让,而是继续用力,将手中的刀又往里扎了几刀。
“哈,哈哈哈哈哈哈——”
胸口已被洞穿,甚至连身形也在不住地消散,自称为“李汝珍”的黑雾却开怀大笑着,黑紫色的雾气凝结成泪珠,从她眼角滚落出来。
“倒是我小瞧了你!”
雾气陡然散开,化作一道慵懒的、沙哑的女声,声音中带着些难得的兴味。
“可惜啊——”
“就算你醒了也没关系,毕竟……我要做的事情早就完成了呢。”
“看看你身前的人吧,这个令人恶心的东西早就被恐惧吞噬了,而这样的东西,刚好是‘小可爱’们孵化的最佳温床。”
什么‘小可爱’?!
李汝珍忽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看着面前连面皮都开始蠕动的刘员外,心下一寒,毫不迟疑地甩出了一张结界符。
符纸凭空燃烧,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金色的结界。
下一瞬,密密麻麻的蜘蛛便争先恐后地挤开刘员外肥胖的皮肤,从他的眼里、鼻子里、嘴里、耳朵里爬出,四散开来。
所到之处,尽是一片蜿蜒的血痕。
“呕——”
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差点没让李汝珍把隔夜饭吐出来。
幸而手中滚烫的叶子还在发挥着存在感,这才勉力让李汝珍找回了几分理智。
她并不在意刘员外的生死,只是还记着不能让他死在自己手里。
李汝珍近乎冰冷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皮,垂下的眼眸中带着浓重的嫌弃与厌恶。
这样的人,死了也是活该。
她收敛自己的神色,平静地望向空中,眼睛却还忍不住颤抖:“刘员外已经处理完了,接下来呢,到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