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绕绕,和骞顺溜的打着方向盘,中间几乎没有停顿一直开到了山顶,这个地方他之前来过一次,因为工作原因。
山顶没有灯,黑漆麻空什么也看不见。他上次来的时候是白天,当时站在山顶可以看到这座城市的全貌,现在站在山顶,只能看见灯光构成的一个个图案,路灯蜿蜒成星河,万家灯火尽展现在面前。
万家灯火。
宋璞记得,和骞曾经告诉过他,这里叫人间。
他们走上观景台,那是由玻璃延伸出去的一个台子,可以看到更远更广阔的地方。
“我还从来没来过这里。”和骞说。
“我也是。”宋璞看了他一眼应道。
刚才一路上准备了好多话想说,但此刻看到这样的光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山顶的夜间有风,轻快地在脸上划过,带起宋璞垂在额前的发丝。
“那束花,我当时也没多想,就想着最近你帮了我挺多的,就当作是答谢。”和骞看着宋璞认真地说。
他抬手轻轻地将那一丝头发从宋璞眼前拨开,然后又说:“当时看到那束花的时候,我以为是服务员定错了,结果我翻手机才发现是我自己选的花的类型和颜色。只是觉得跟你挺配的,真的跟你很配,但你走的时候没有带上那束花,我说不清当时的感受,我有一点失落。但想着你应该也是在犹豫或者不清楚我的行为所以才故意不拿的。我回到车里看到那个文件袋,想起我们这些天相处的日子,我每天约你出来吃饭,找各种理由要你帮忙,不过就是想看你。我确确实实对你很心动,非常心动,但我同时不清楚你的想法,所以一直在犹豫。直到刚才,我···我才确定自己的心意到底是怎么想的。”
和骞的手攀上他的脸颊,遮挡住了一点风,他怕他的声音被风带走,他问:“宋老师,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和骞将这话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几乎是他这一路的心路历程,跟上山的时候一样快速,一样陡,让人觉得没头没脑的。但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尤其清楚,也尤其认真。
宋璞确信自己是听清楚了。
虽然刚才一路上山,他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事情发生,但当这句话真的落到耳边的时候,内心还是忍不住咚咚咚跳个不停,非常剧烈,震耳欲聋。以至于前面的话都好像没怎么听见。
“好啊。”“可以”“没问题”“行。”他想回答,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哪怕是一个头都没办法点。
时间一分一秒溜走,和骞也不着急,就这么耐心地看着他。
观景台没有明晃晃的路灯,只有脚下绿色箭头的指引,本是为了让站在这上面的人更好地观赏这座城市的夜色,和骞却想借着那微弱的光晕去观察宋璞的表情。
他看见宋璞的双眸里,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亮晶晶。接着,一颗豆大的亮晶晶擦过脸颊,掉落在和骞的手背上。
这一幕···他明明是应该感到震惊,或者慌乱,他是第一次看见宋老师在他面前哭,但内心却是一种没由来的心疼。
又是那股强烈的,熟悉的怪异感。
和骞理智稍微尚存占着上风,替宋璞擦了眼泪。
但接着宋璞便直接侧过来,用嘴唇在他脸上碰了一下,很轻,像山顶夜间的风那样轻。
这样亲昵的举动蜻蜓点水的拨弄着和骞心房的涟漪。
和骞的手顿时僵在半空中,片刻后偏头笑了:“你这是,答应了吧?”
宋璞摇摇头,半晌说:“不用追了,我们直接谈吧。”
“谈什么?”
“恋爱。”
被蜻蜓点水激起的涟漪化作洪水激流在和骞的心脏乱撞,它们似想冲出心房的牢笼将身体唤醒,身体其他部位在这几分钟间受到蛊惑,任凭那血液支配,横冲直撞。
和骞僵着的手恢复知觉后落在了宋璞的肩膀上,把他用力往后一推,宋璞的后背抵着栏杆,随后又被和骞另一只手捏着下巴,轻轻往上一抬,温润柔软的吻落到他的唇上,鼻息间是熟悉的气味,就连对方循序渐进的亲吻的方式也都是一样的,宋璞跟着他的引导回应着,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在万家灯火前,在这人间里,在这静谧的山顶上,在吹得很轻很轻的风里,是所有如愿以偿的场景下,一白一黑两个人影紧贴着站立在观景台的最远端。
宋璞因为背后悬空不受力又怕站不稳,只能用双手轻轻攥着和骞衬衫领口,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在将人往外推还是在往面前拉,和骞的衬衫被攥的微微有些皱,接着两人听见啪的一声,一颗被他扯掉的纽扣崩掉落在地上。
宋璞停止了回应,接着手也松开和骞的衣领。
准备站直的时候发现和骞没有动,还是紧紧地箍着他的腰,和骞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重新放回自己的衣领处。说:“没事,还有几颗,随便你扯,不用你赔。”
接着,又倾身将他的唇吻了回去。
宋璞刚才沉默的时间一直在思考。究竟是对方想起来了还是自己真有这么大的魅力,能够在仅仅几天时间俘获这样的···一个男人。
直到那句话响在耳边那个熟悉的吻落下来的时候,他才猛然惊觉,无论有没有前面的记忆,他们都会重逢。
就像这世界,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可能会与人擦肩而过,也可能会一个转身就从此再也不相见,但始终会有人在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时间里重逢,然后发生一段故事。他们从相逢的那一刻建立起故事的起点,直到故事结束而形成的终点,最终都画成一个个的圆圈。
和骞第二天一早就去远尘窠的家乡,是在榆阳市周边的一个小县城,丰山县。
地如其名,一过了国道上的分界线,视野里就是连绵不绝的山,高矮成群,丰山县坐落在一片群山之中,依旧是钢筋混凝土建起来的城市,高低错落的楼沿着一条河在河道两遍向周边蔓延。
远尘窠的中学时期的母校是丰山县第一中学,来之前就给学校打了电话,学校一听是大城市来的记者,又跟远尘窠有关,非常配合,还给和骞定了招待所,从学校的接待上来看,至少现在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来。
和骞没有接受他们的接待,到了第一天就直接去了学校,现在还没开学,学校只有老师校职工在准备开学前的工作。
接待他的老师是原来远尘窠的班主任,叫林淮。林老师是个年近五十岁的人,穿着短袖衬衫。鼻梁上的眼镜将鼻梁压出两个红褐色的印记,镜片很厚,常年戴眼镜眼眶都有些凹陷。个子不高,但讲话中气很足。
他们寒暄了几句之后和骞便开始进入了正题,一直围绕着远尘窠以前初中的表现,人际关系,优秀事迹去记录。
林老师最后一次跟远尘窠联系是大概一个月前,那是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远尘窠打电话给他报喜,林老师听了很高兴,虽然远尘窠没在这里上高中,但他仍旧对远尘窠这个学生非常满意,从他不自觉流露出来的笑容,自豪的神情,以及对远尘窠的形容里都透露出无尽的喜爱。
而和骞了解到,远尘窠中学时期跟高中时期的情况,截然不同。甚至,感觉这都不是一个人。
“他当时为什么要走呢?我了解过他的家庭情况。”和骞问。远尘窠从小就没见过他的父母,跟着奶奶长大,奶奶在初中时候就去世了,学校知道情况后,给远尘窠免除了学杂费,住宿费,还给他设立了奖学金,当然这也是远尘窠自己赢来的,他的成绩一直都很好,表现好,是三好学生顶级模范。这样的情况任何人都不会选择离开的。
“他走得很突然,都要高一开学了,他才给我打电话,说他伯伯来接他,让他去榆阳市上高中,还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林老师坐在掉了皮的沙发上,推了推眼镜,“我作为他的班主任,当然是为他感到高兴的,榆阳市的教学条件比我们这里好不知道多少倍,而且还有亲戚照顾他,我自然是很高兴的,很高兴。”
林老师取下眼镜,和骞递给他了一张纸巾。
“后来去上高中,有跟你再联系吗?”和骞等林老师情绪好一点了,又继续问。
“只有几次,但那个孩子报喜不报忧,他不想说,你也问不出来。但我感觉他可能过得不是太高兴。”林老师看了和骞一眼,叹了口气,“我们这里的孩子,都是农村的,农村的孩子早当家,道理也比别的孩子懂得早,也许是高中学习压力大,也或许是寄人篱下让他不自在,但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他没有亲口跟我说过。”
和骞点点头。
两人聊了一上午没间断过,林老师一说到这位学生,像是突然被打开闸的水一样,对他的夸奖毫不吝啬,和骞听的也很满足,这是他近段时间的采访里前所未有的顺利。
林老师带他去食堂吃了饭,给他介绍这位学生用餐时经常坐的位置,喜欢什么活动,和骞拍了几张照片,还拍了学校荣誉墙,最后跟林老师站在校门口合照了一张。
和骞中午回到酒店休息,宋璞微信发了过来,“怎么样?”
“不太乐观。”和骞回复。
不知道是不是一上午都在说话,还是对于林老师说的话颇为震惊又或者怀疑,导致他现在心情非常沉重。刚好自己要整理下信息,就跟宋璞开了视频。
但视频一打开,就看到和骞垂头丧气的盘腿坐在床尾,宋璞往镜头前凑了凑,认真看着和骞的表情,问“你怎么被吸了精气似的,林老师很漂亮?”
和骞一听他提到林老师,瞬间想起来那个近五十岁的中学老师,偏过头笑起来,“我给你看照片,漂不漂亮你说了算。”
宋璞看完照片也笑了,不过他看的不是林老师的,而是和骞的。他将那张合照放大到只有和骞的部分,然后截图保存下来。
和骞一边在电脑上整理信息一边跟宋璞讨论,宋璞问,“你是说,他中学和高中时期的表现完全不一样?”
“对,两位老师都是他的班主任,应该是对他最了解的,但两位老师的说辞形容都不一样,只有有一样东西,两位老师身上都有。”和骞敲完最后一个字,回答说。
“什么东西?”这两次采访宋璞都不在,而和骞作为一个记者这么多年,当然是对他说的话表示赞同的。
和骞在屏幕前,用笔抵着鼻尖,沉默地找形容词,“他们对远尘窠,非常非常的惋惜。”
惋惜,跟可惜不同,可惜是站在纯粹的旁观者的角度,而惋惜是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多了一层主观意识的同理心,稍微带点共情的因素。
和骞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词用得对不对:“我来这儿并没有告诉林老师远尘窠已经去世的消息,江老师对远尘窠感到惋惜我是能理解的,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但林老师,为什么也会有这种惋惜的情绪?”
宋璞想了会儿也没想到答案,建议他下午采访的时候多观察多问问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