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想骂和骞两句,现下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他知道和骞在这里上班也不是为了图那几千的工资,他知道和骞要的是什么,这与他自己当初选择记者这个行业的理由算得上不谋而合。
伸张正义的职业不止律师法官或者警察,还有心里装着正义感的一切的人,但记者这个行业是个枢纽,是将大家的视线焦点汇聚在同一个地方,连着网那就是一条条高速公路,从南到北,彼此连通。
“你知道吧?有时候将信息掌握在自己手里,总比掌握在别人手里强。”秦总坐在办公桌后面喝茶,他将漂浮在表面的碎茶叶吹开,砸吧一口,也不知道有没有喝到茶水,反正听声儿挺响亮的。
“我知道。”和骞坐在办公桌前,将转椅面对窗户坐着,视线透过窗户,看往对面和他们同样职业的办公室。
对面夜猫新闻办公室的遮光帘总是拉着的,看不出来他们在干什么。
和骞当然知道,有时候掌握最新最全面的信息,并不是为了争个什么头条,而是用最正确的词汇,将实情传达。
有时候还要有明确的导向,正义的,正向的,乐观的。
秦总问他事情有没有进展,他倒是没有隐瞒远尘窠亲戚的事情,但对宋璞的对话隐瞒了,除了当时真没有录音之外,他有点不是太想这件事牵扯到宋璞身上去。更确切地说,他根本不想将这件事与远尘窠死前的一切扯上关系。
可警察迟迟没有结案。
这可能不是一个简单的自杀案。
他在办公室睡了个午觉,惊秋坴鸳都没在,他们去跑别的新闻了,下午晚一点,去找501室的房东看房。
他本来就不是真的想租房,见到房东后,去看了房间,又问起了关于这里出了一个状元的问题,房东虽然是个男人,倒也不吝啬,该说的都说了,跟小超市女老板说辞大致一致,不过他提了一嘴,那个状元就是301,也就是楼下的楼下,中间住的是小超市女老板。
这也是和骞花了几百块交了个定金的原因,现在还没到真正开学的时间,他妹妹还没过来,不知道这个房间她满不满意,房东也没多说什么,先把钥匙交给他就走了。
这间房是个小套二,次卧稍微安静点,主卧临街,会吵一些,书桌衣柜床家具齐全,装修一般。
他在主卧的窗台上一直站着,等着住在301远尘窠的亲戚回来。
晚上大概八点多,他才看到那个男人从出租车后座下来,穿着的那身行政夹克,和银丝边眼镜这两个典型特征立马让和骞的视线锁定在他身上。
和骞看到那个男人走进楼道后,就转身去了门口,他将门拉开一个缝,这个门因老化合页生锈一开门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他听到楼梯间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这间房一直在出租,房东说暑假期间一直空着,所以有些灰尘。
周围的邻居应该也都知晓,现在这个空着的房间突然有人开门,无论是谁路过或者有谁听到都会看一眼问一句。
和骞返回将客厅的垃圾打包好,按了衬衫口袋里的录音笔,关门后转身下楼。
到三楼时,刚好碰上要进门的远尘窠的亲戚。
远尘窠的亲戚叫汪克渊,在市政府工作。
他们在楼梯打了个照面。
汪克渊往和骞手里看了一眼,一手提着垃圾,一手拿着钥匙。
他点了个头,准备从楼梯口让开让和骞先走,和骞这时候也同时退了一步,让那个男人先开门。
于是谁也没有动。
“你好,我是新搬来的,501住户。”和骞将右手拿着的钥匙插进兜里,向对方伸出手去。
汪克渊握了手,说了句你好,话头便终止。
和骞平时话挺多的,但是现在只顾着观察眼前这个男人,竟然一时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或许是这样的沉默给了汪克渊一丝放松,可以明显感到他没有刚看到和骞的第一眼那么疲惫和警觉,随后那个男人问道:“501,租出去了?”
他将话的重点放在了501,而不是租出去上。
和骞说:“是,刚才才跟房东交了定金,我妹妹还没过来,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这个房子。”
“陪读啊?”汪克渊点点头又问了一句。
“对,陪读。刚转过来读高一。”和骞礼貌一笑。
汪克渊见和骞一直没有要走的意思,也不好意思一直沉默,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不轻不重地说着:“自己考进来的?那挺厉害,这学校挺好的。”他推了推眼镜。
“对,自己考的,以前在班上虽然成绩好,但进了重点高中只怕又要拉开差距。”和骞笑着说:“不过进了这个学校我倒也不担心,之前听说市状元就从这个学校毕业,好像还住在这附近。”
汪克渊听到状元两个字,尴尬地扯了下嘴角,然后拿着钥匙开门直接进去了。
房间门是往内开的,和骞站的这个角度,看不见房间内部。
但他感觉到在这个男人面前提状元两个字,对方明显是不喜欢不愉快,甚至抵触。
为什么?
无论是亲戚还是亲生父母,听到自己的子女成龙成凤,不应该感到高兴吗?就算不主动提起大肆宣扬,被别人问起总还是有些喜悦,甚至还会多说两句。
和骞转身离开了楼道。
他晚上不住这里,还是回了自己家,反正也只是交了定金。
他将车往回去的方向驶去,路过松雅湾小区楼下,他看到路边刚好有个停车位,现在晚上没有交警贴罚单,可以停一会儿。
不过他刚把车子拐进去自己也就愣住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把车停在这里。
他拿出手机,点开了宋老师的对话框,对话还停在上午的时候,随后他点开宋老师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头像也一片空白。微信名字是个S。
S····姓氏首字母。
他又返回对话框,输入:我去见了远尘窠的亲戚。
这个窠字不太好找,他在待选区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然后打完最后几个字,他也没有点击发送。
就这么一直盯着对话框看着。
突然,宋老师那栏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他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坐直,一直盯着对话框,跳出来一张照片。
是一辆白色的车,停在马路边。他放大了看,还能看到车里坐了人,正在对着手机发呆。
那是他自己。
“……”
他回复了几个省略号。
和骞下车,就看见宋璞远远站在小区门口,手里拿着东西。
“宋老师,吃晚饭了吗?”和骞问。
宋璞将提着的袋子往他眼前一扬。“刚打包好。”
“刚下班?”和骞又问。
宋璞点点头:“嗯,开教研会呢。”他又问:“看来和记者也刚暗访完,问到些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骞往他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宋璞站在这里不是巧合,刚下班走过来,自己车速也不快,可能看到他从那边过来的。和骞转头问他说:“你跟踪我?”
“我在和记者眼里就是这么不守规矩之人?”宋璞白了他一眼,“我是刚才打包混沌的时候半路看到你车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哦~~”和骞点点头。
“哦什么,你下车就是过来跟我说这个?”宋璞问。
和骞回答说:“当然不是。”
“那我看你一脸凝重,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以为你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呢。”宋璞又说。
刚才一路过来脸色确实不太好,这件事不仅越变越复杂,影响还很大。
本来刚才想发消息给宋璞也是为了说这个,但至于为什么是给宋璞说,不是给惊秋也不是跟坴鸳说,他心里也没个底,就当是宋璞是离远尘窠最近的人吧。
而且直觉上讲,他觉得宋璞对远尘窠没有什么恶意,不止是没有恶意,连八卦的兴趣也没有。
而他现在突然开始关心事情的进展。
“是啊,我是想找人倾诉一下的,怎么样?宋老师有时间吗?请你吃晚饭。”和骞顺着台阶说。
“没有。”宋璞回答。
“啊?”和骞当场愣在原地。
宋璞说完就准备回自己小区,和骞感觉自己刚才的做法实在是轻浮得很,虽然宋老师是个男人,但也不能因此就不怜香惜玉了。他反应过来后直接去拉宋璞的手臂,“宋老师。”
宋璞回头“怎么了?”
“我想请你吃晚饭,”宋璞看着他,和骞又说“没什么事情,就是想请你吃晚饭。”
时间大概过了近十秒。他一直看着宋璞的脸,那张在广告灯下照得白皙而透明的脸,真像一块玉,也真好看啊。
宋璞知道和骞还在等他的回答,和骞这个样子他之前从来没见到过,这个发型,这个穿着,都是新的。只有那眼神,身高,和拉过他手臂时传来的温度,是原来的。
宋璞回答说:“可以,那走吧。”
说是请人吃饭其实也没有走太远,现在正是下班的人回来的时候,这条路平时就堵,这会儿一条街道看到头都是汽车红色尾灯,红红的一条线似的。
他们就近找了个吃面的地儿,和骞还为此觉得不好意思,但宋璞吃得挺乐意的,把自己打包的混沌也分着吃了。
两人认识不久,其实在一起也没有多少话要说,唯一的共同话题就是那个高考状元跳楼事件,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复杂也觉得背后发凉,近几年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问题已经成了各大高校除了正常教学之外的首要问题,现在的孩子内心敏感,早熟,加上人格建立还不健全,学习任务重,家庭关系复杂,很容易走了弯路,转了牛角尖。
但有谁会拿这件事儿来爆料?图什么呢?学校和警方自然是想要把这件事情压下去的,现在警方没有出公告,那就说明案子还没破,是否是自杀也很难说。
“能爆料的人,对死者应该很熟悉,荣誉墙上的这张照片是高考成绩出来后做出来的,当时能看到这张照片的人,除了上一届的高考学生,学生家长,还有学校校职工。”和骞又拿着宋璞发给他的荣誉墙的照片进行前后对比着,晚些时候和骞发给宋璞的截图之后,他就去荣誉墙拍了这张照片,和骞还留意了拍着照片的时间和地点,那是手机自带的。
“这一届的学生基本可以排除,现在学校对这件事仍旧高度保密,校职工除了像我年轻一点的老师,连微博都不会玩,更不会去买水军。”宋璞喝了一口茶之后说,他喝茶跟秦总完全不一样,没有砸吧的声音,但却能到把五块钱茶叶喝出五千的感觉。
和骞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哦,他应该只是想尝尝这五块钱茶水的味道。
“那以前的学生呢?就是他的同学?”和骞问。
宋璞思索了一会儿:“我不能有把握,我之前对他就不太认识,只是颁奖礼台上远远地看过几回。至于他跟什么人关系密切,这我真不知道。不过,有个人应该知道,”
“是谁?”和骞放下茶杯问。
“他的班主任,江安。”宋璞轻松似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