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手腕被割伤后,并不会流太多血,或者会马上死去,但是因为割破了动脉,再加上宋璞当时身体并未完全恢复,所以还是将这件事情定性会最严重的一场事故。
这不单单指生理上的,而是这个行为的背后,心理上和精神上的偏差。宋璞在这个时刻,自己的意识没有占主导,他被虚妄止境的世界影响,甚至被虚妄止境的意识所替代。
以至于事情过去了很长时间,和骞宋璞两人仍旧不能从阴影里走出来,在天煶教授的建议下,宋璞选择了将这段记忆抽离,然后封存。
和骞比他的情况好一点,但也仅仅是只能分清现实和虚妄止境,虽然他内心并不想这样做,这对他实在太残忍了,这段记忆的起始跨越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也当然包括他们在虚妄止境的三次一切经历。
记忆被抽离,就等于没有经历过。当人回忆起那段时间的时候,脑电波没有任何起伏,那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就像本来是一汪干净的湖水被抽走,只剩下狼藉一片的湖底。
投影到这个时刻就暂停了,睡眠舱门没有被打开,还在运行着。
画面跳转到宿舍区,走廊里灯光昏暗,和骞回到宿舍,他正要开门,却不知怎么的停顿了一下,然后向隔壁的那间房间走去,他在那里站了很久,走廊灯灭了又亮灭了又亮,几乎是连续好几晚上都是如此。
画面再一转,那是他们第四次从虚妄止境里醒来,宋璞在观察室昏睡了好几天,而这几天和骞则是对他形影不离,虽然宋璞在他面前割腕自杀的记忆被抽离,但仍是保留在了他的行为上,他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如此紧张,明明体征一切都好,却还要按时去查看去记录,连屏幕后的那些研究员也跟着莫名紧张起来。
那一天,和骞按照往常一样在观察室进行数据记录,他好像听见突然背后传来窸窸窣窣声响,
和骞下意识回过头,他的脸藏在逆光下,双眼早已红透,微微发抖的手也无处安放,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谁,然后不自觉地抬了手,按动耳麦将消息传递回了主控台。
还有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跳转而来,宋璞跟和骞躺在主舱里,轻轻闭着眼,他们进来之前没有注射镇定剂,故此两人现在都是清醒的状态。
宋璞往这里面躺了这么多次,头一次有一种胸闷脑胀的感觉,这是前所未有的,包括那颗从眼角滑落出来的眼泪。
和骞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双手环在胸前,一只手淹在臂弯下,莫名的捏成一个拳头,捏的指尖泛红,骨节分明。
过了一会儿,他便听见旁边传来小小的抽泣声,宋璞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难受,他无意识地像以往一样不自觉地去抓身边的人,触摸到和骞的衣角,紧紧攥在手里。
天煶在大屏幕前神色冷静,当晚他接到和骞传递给他的消息的时候,还在实验室,用镊子夹了一个纳米芯片,正要放置在显微镜下,手一抖,芯片差点摔落到地上。
天煶其实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或许今日就是一个巧合。
在宋璞身上还有很多未知的秘密跟惊喜,但他希望,所有的一切都与他的项目不是背道而驰的。现下也只能先观察着,宋璞跟和骞的感情历史,在研究组并不算是秘密,他只是不希望又像上次重蹈覆辙而已。
所有用科学证明的一切都即将消失,唯有爱意可以永存。
天煶抬手关了储存室投影仪的运作,同时灯光照进来,他和惊秋从大屏幕前才悄悄离开。
睡眠舱主舱的门缓缓升起,光线将主舱内部照亮了一些,和骞侧起身弯曲着手指将宋璞的眼泪轻轻擦掉,宋璞感受到动作后睁开眼,通红的双眼上布满水雾。他张口想说什么,和骞就低头含住了他的双唇。
“没关系。”片刻后分开,和骞看着他轻微喘息着说。
宋璞看了他一会儿,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他知道,他熟悉的那个和骞回来了。
不同于任何一个虚妄止境世界里的和骞,也不同失去这段记忆的空洞感的和骞,而是一直留在他身边时时照看他的起居,保护他不受伤害,教他适应生活,教他如何防身,但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眼前的这个人的眼里,是爱着他的。
爱是什么,宋璞以前其实不太懂,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每天必须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他习惯了对方的陪伴,感激于看得见的付出,和感动于看不见的付出,还有对对方的极有安全感的依赖。但是此刻他觉得,这种又不能完全归结于爱,研究组这么多人,每一个人都对他很好,很照顾,难道每一个人他都这样喜欢吗?当然不是,这些可以作为爱的辅助,但不能作为爱一个人的前提。
爱只能是怦然心动的,是看不见会想,看得见便会安心。
和骞记忆完全恢复后也想起了很多事情,宋璞还担心他因为受到刺激,连夜带他去做了体检,宋璞也被迫做了一次体检,和骞强大的身体和心理承受能力精神能力数据显示自然一切正常,但宋璞有一点点的变化,他脑组织中的松果体,体积比之前的增大了一些。
这离上一次体检过去还不到一天,排除器质性病变的可能,只能归结于正常发育,以前体检从未注意过这个地方,是因为他毫无变化。
松果体在正常人的脑组织内,发育到一定大小后,基本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但对只能勉强算得上一个人类的宋璞来说,可能也不是什么怪事,天煶回忆起上一次体检,脑组织中海马体的特征,隐隐预约感觉到,项目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进展着,而这些都是在记忆导入之后才发生的,这让他找回了以前当生物科学家的兴奋。
他决定将前几次在虚妄止境的经历完完整整的导入进宋璞的脑海里,前前后后经历了四次,不仅在不同世界,时间也相对较长,这对于接受记忆导入的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当把这个决定说出来之后,会议室的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宋璞,而宋璞则看向和骞,和骞垂着眼看着面前的桌子,坐在这里的人都是研究组的核心人员,他们所知晓的一切,是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
和骞随后抬头看了宋璞一眼,说:“如果你去,我陪你。如果···”
“好。”宋璞点头快速回答道。
自从这个人会说话了之后,反应都快了很多,时常这样打断和骞的话。他能听懂和骞的意思,那前半句是对所有人说的,后半句如果不想去也没关系之类的话是对他一个人说的,所以不必要说出来。
他也不想让和骞在这种时候为难。他自己作为一种可能没有结果的希望,在这种时候如果畏惧,是对所有人的残忍,他想,他可以很勇敢。
和骞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
折腾了一整晚,此时已经过了凌晨,和骞带着宋璞回去休息,天煶给他们俩放了几天假,说也不着急,要休息好了,体力精神力跟得上才行,记忆导入的中途最好不要中断,否则前功尽弃。
走廊依旧是昏暗的,和骞突然问宋璞,为什么要答应下来。
宋璞想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只是有一种感觉,就是你们都很希望我去。”
他回忆起会议室的场景,那一个个期待的眼神,像小孩找大人要糖,不给的话马上就会哭出来的样子。
和骞笑着摸了一把他的头发,然后把人圈进怀里,故作轻松道“嗯,我们宋宋是长大了。”
“那你呢?你希望我去吗?”宋璞抬起头问。
其实每次到这种决定的时候,和骞都很痛苦,他作为宋璞的科育员,前前后后为他做了多少次决定,很多次都不是他的意愿去做的,但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提这些要求呢?他的意愿最终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和骞看往前方这条去往宿舍的走廊,很长,尽头藏在昏暗中,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将怀里的人圈紧了一些,沉默半晌道:“很多事情并不能按照我们的意愿去做,但我们仍然可以找到要做这件事情的意义。”
意义···
就像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走廊,虽然一直行走在黑暗中,但我们仍会向前,因为终点是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