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惊秋听完他一言却发现跟自己以为的不一样,来的路上和青阳想破了脑袋,编了无数个理由想把这事儿搪塞过去,结果反倒被云嗣先入为主了。
不过正如云嗣所说,时间紧迫,惊秋直言:“我没有太大把握能够让你安然无恙地进宫。但是,或许你可以留在宫外接应我们。”
“里应外合?”
“过几日就是二皇子的及冠之礼,这几日他在安阳城中开府招纳贤士,已经有不少人前往安阳毛遂自荐。”惊秋见他有所思量,继续说道:“安阳城自古守卫森严,外乡人没有名门拜帖不得入城,而今离科考也还有段时间,如今进城,只有这一个能用得上的理由。”
惊秋起先并不知晓二皇子和云嗣之间的事,但云嗣在无涯山失踪之后,和骞几乎动用了半个事务司的手下去寻他,导致他和二皇子的事在大家面前心知肚明,和骞事后更是下令不准私下对此言论。
可对于已经存在过事实,越是想去保守秘密,这层遮羞纸便会越包不住火。
如果包不住火,就索性燃了它。
云嗣将这事应了下来,不管后续怎么计划,先进安阳城再说。
云嗣第二日一早拜别了三位师父,方丈天煶大师要闭关,这次闭关时间比较长,寺院的事情就都全权交给了二师父三师父处理,以往二师父是个急性子,凶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很怕他,现在三师父回到寺院,大家又能乐呵乐呵悠哉悠哉。
坴鸳病重,有二师父在也不用太多担心,何况还有云承呢,无论怎样,要等到他带着和骞回来见一面才行。
云嗣回望寺院,红墙后那颗银杏今年结了不少果子,昨夜大风,吹落了许多叶子,在地上铺成金灿灿的一片,寺内传来一阵一阵的吼哈声,是师弟们在练功,一只不知名的鸟从他头顶略过,飞快没入身后的林子中,不见踪影。
一切都如往常那般,四季轮回,亘古不变。
惊秋最后决定带着青阳一起,此路前去危险重重,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安然回归,昨夜云嗣的一番话也更是让他明白这一点。
但和心爱之人,只有生离的苦,没有死别的痛。
安阳城中熙熙攘攘,到处张灯结彩,为了二皇子及冠建立新府,巡逻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不止一倍,暗卫也自然边边角角无处不在。
他们和普通百姓走在一起坐在一起,看不出任何差别,但你要是找不痛快,在大街上哗众取宠,不知何时何地就会冒出来几个人将你直接带走。
惊秋不知从哪儿弄来几张二皇子新府上的拜帖,他们一行人前前后后顺利进入到安阳城内,住进早先安排好的一处宅子中,宅子位于城中央闹市区,名为空山府。距离两边的城门口距离稍远,而这里每天人来人往,也不会引起注意。
“这几日咱们便在这里住下,这儿周围都是咱们的兄弟,大师大可放心。主子那边我待会儿去递消息。大师,你进城的事…”惊秋想问要不要告知和骞这件事。
“大人万不可向他提起,以免影响你们的计划。”云嗣打断道,“万一我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还会拖累。”
惊秋闻言,借机了安慰一番:“大师严重了,这事儿虽已计划多年,但诸多细节我也是不知晓的。主子总说随机应变,行一步看一步,我们在这儿等着他的号令便是。”
而此时安阳皇宫中,人人惴惴不安。
太子依然禁足,皇后想让太子东山再起急得焦头烂额,昔日在朝堂的势力逐渐瓦解不攻自破。
二皇子及冠在即,封端王,赐府邸,择日行礼迁明康府。
云光殿和骞一切如初,嘉德帝密查密信一事仍无头绪。虎啸将军日常巡逻到云光殿,带了惊秋的信给和骞: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看似一切平和的安阳皇宫,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太子一事仍未结束,这几日,又有几个言官上奏,都是地区偏远一些的州县,而这次不同,最为偏远的奇县令章冬,亲自要求面圣。
永乐殿殿内,皇帝看完折子,全身气得发抖,双拳紧握搁于膝上。
而殿中跪着的章冬,颤颤巍巍的又拿出来了第二封折子,皇帝脸色逐渐铁青,挥手让花春呈上来,皇帝打开一看,却是一封请辞的折子,脸色更是大变,将折子啪的一声扔到章冬面前,怒斥道:“该请辞的不是你,而是那个混账东西!”刚才一直憋着的怒火终于爆发,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花春在一旁着急道:“皇上,当心龙体!”
良久,随着咳嗽声逐渐平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像是做好了准备,对章冬道:“你今日既然都已做好请辞的打算,还有什么是你以前不敢说的,今日也一并说了吧。”
章冬今日来,就是要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从他进入这永乐殿起,便没有打算会安然无事回去。别说官职,就连人头都有可能不保,毕竟坐在龙椅上的人,曾经也做过忠奸不分枉害忠良手刃手足的荒唐事。
章冬卯足了胆子,使出了毕生力气,正言道:“启禀皇上,折子所示只是奇县一城之事,另有周边村落,更加偏远的地方也有相同的情况,据了解,近十年来,至少有上百个孩童失踪。这十年,微臣往朝廷递了不下十回奏折,皆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奇县离朝最为偏远,每年天灾让百姓苦不堪言,本就民不聊生,加上痛失爱子,民心早已不稳啊皇上。今日此举,微臣也是实属无奈,微臣力薄,只求皇上能与百姓一个交代,微臣就算下地狱也在所不惜啊皇上!”
随着脑袋撞击在地面破裂之声,皇帝的咳嗽又起起伏伏,脸色顿时由青转墨,继而苍白,只剩下乌紫的唇颤抖着。
“来人,请太医!”花春的声音响彻了三宫六院。
皇帝再次病重,福宁殿跪倒了一片以皇后为首的嫔妃们,哭得花容失色。
太医为嘉德帝扎了针,气息逐渐平稳下来,但他仍旧觉得胸口如有一巨石扣着,不能踹息,随着一阵胸闷,一股血腥味从喉间涌出,随着重裂的呕吐声,一滩乌黑的血团浸湿了他的寝衣。
“淤血已经清除,皇上已无大碍。”太医道。
殿中众人皆喜,只有皇后一人神色略显慌张,而转瞬尽显担忧之色。
章冬被关押,择日候审。
东宫也在同一时间得到皇帝病重的消息,花小满将事情前前后后一字不落说与太子听,还略带煽风点火,太子衣衫不整,吊着半截袖子整日在东宫酗酒。此时他整个人摊在塌上,像是失了魄一般,双眼无神,宛如一个木偶。
花小满见太子如此不堪一击,立马心生一计,他掐着声音,细语道:“殿下,您万不可伤心过度啊,如今皇上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啊殿下。”
见太子神色依旧,他又道:“殿下,如今您只是禁足,但您还是太子还是未来的君王,您可千万保重贵体啊。”
“是!我还是太子!!”太子咻的一下从塌上支楞起来,双眼放光,被醉意贯通了全身,踉跄着身子站起来,指着花小满道:“你!可有什么办法!让我出了这东宫,本太子要去面圣,要去求父皇原谅!”他散乱的头发像是找不到根,斜在额间,瞪大的双眼发红,血丝攀爬着瞳孔,宛如一个跌落入民间的王权贵族,方不知民间疾苦,却也不得不亲自尝试一番。
花小满被他摇的头晕,他扶正帽子,心想这几日给太子送的酒果然起了效果,酒会壮胆,也会乱行。
现在的太子哪里还有昔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酒疯子!如果再追加一番,说不定能提前给二皇子交差。
花小满在心中窃喜片刻后,将太子扶回塌上,任他歪在那里,然后道:“太子殿下,奴婢刚才来时,去面见了皇后娘娘。”
“娘?她说什么?”花小满正要回答他,谁知他竟自顾自地又哭又笑:“罢了,我不想听,她根本不想帮我,每次父皇罚我她都要劝我低头,明明有时候不是我的错…呜呜呜…”
“殿下,并非如此,皇后娘娘其实早就有所打算,她在宫外给太子殿下准备了一些人,唯太子殿下所用…”花小满低下头去,余光间,太子收起了哭笑不得的腔调,他抹了下眼,端坐了几分,声音突然变得正义凛然起来:“小花公公,你怎可如此大胆!你竟然!”
花小满察觉不对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心想难不成刚才那情形是装出来的,难道太子对他早就有了防备之心?
片刻后,太子又道:“既然如此,小花公公便想办法让我出宫吧,在这东宫住了二十多年,本太子也该换换地方了!”
花小满一时竟未敢搭话,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太子盘腿端坐在塌上,背后的日光透过窗照得他上半身透亮,像是被那光吸进去了半截,只有那一瞬,他未看清太子的面色,恍惚中,他觉得太子竟然在对他笑。
花小满全身犹如跌入恐怖的深水中,冷得他发抖,额间,手心,全是冷汗,他强作镇定,应了一声:“谨遵太子殿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