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非常新的世界,他从未见过。
和骞跟随花公公秘密入宫时已经是第二天深夜,嘉德帝在勤政殿看完折子刚准备移架去往皇后宫中,“启禀皇上,花总管、虎啸将军门外求见。”来禀报的是一个带刀侍卫,也是虎将军的小跟班,章南。今日本不该他值夜,但这几日虎啸将军不在,羽林军群龙无首的时候,他就是第二个虎将军。
皇帝不慌不忙的将最后一个折子做了批注,旁边的小林子眼疾手快的结果折子吹干了墨迹,折好放在一旁。这才“宣”他们进来。
和骞手上戴着镣铐走在最末尾,嘉德帝支开旁人,只留了虎啸,花总管,他们四人。
“别来无恙啊,九弟。”嘉德帝不轻不慢道,却也是看也没看一眼和骞“多年未见,现在病疾可有好些?”
“多谢皇上关心,臣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和骞在勤政殿跪得规规矩矩,也不曾抬头。
嘉德帝:“今日召你前来,所谓何事你可清楚?”
和骞:“臣,不知。还请皇上明示。”
嘉德帝:“他们没告诉你?”
和骞:“没有。”
嘉德帝终于没有忍住,看了和骞一眼,哼了一声道:“···前些日子,太子的探子回报,说你手中有一封信,那封信是你生母留给你的,你可还有印象?”
和骞:“回皇上,臣实在冤枉。莫说是一封信,就算是我生母的画像我都未曾见到过。听之前的老人说,她走后,太上皇把她所有的东西都烧了。连画像也未曾留下。”
嘉德帝:“哦?哪个老人?”
和骞:“启禀皇上,花公公。”
两人对话就这样一来一回,像是在玩你问我答的游戏。
花公公在一旁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突然听到被点名,有点着急忙慌,他道:“哦~奴婢记得是有这回事,而且不光我一个人,朝臣都知道,就是…”
嘉德帝:“是是,你看我都老糊涂了。”
那是太上皇回宫的第二年,杨明谦两岁,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生母去世的消息,整日闹着向太上皇要生母的画像,太上皇一气之下,将她生母的所有东西全部毁之殆尽。
嘉德帝:“这么说,你确实没有那封信?”
和骞:“启禀皇上,臣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信,但臣确实没有。”
嘉德帝“嗯,朕自会查明,消息不会空穴来风。今夜就先退下吧。”
虎啸将军将和骞领到被安排好的住处,现在虽未查明事情真相,但他也不能随意出入皇宫,于是花公公便随便安排了一个较远的宫殿住着,那宫殿离冷宫非常近,到了晚上,那条路都变得有些冷飕飕的,偶尔还能听见隔壁传来的各种怨怼的嘶吼声。
不过没有把他关进大牢,还有个住的地方,已经对他仁至义尽,若这封信真的在和骞那里,他犯的可是死罪。
待虎啸将军走后,花春给嘉德帝换了一杯新茶,听见嘉德帝问“确实都查过了,没有?”
花公公:“启禀皇上,确实没有,我们一路从渝州,到波州,再到南衣县,凡事他呆过的地方奴婢都查了个干净,不仅如此,事后依照皇上旨意,都烧干净了。”
嘉德帝:“如果没在他身上,也没在住的地方,哪能在哪里?会不会交于别人了?”
皇上响起什么似的又问:“他可有什么极度信任的人?”
花春没有查到这一点,他也不知道:“启禀皇上,奴婢不··不知。”
嘉德帝:“不知?叫你去抓人你就只知道抓人,我看你也跟朕一样,老糊涂了!”
花春:“是奴婢思虑不周,奴婢这就让小满去查!”
花春先前赶到今夕何夕别庄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去楼空,渝州也是如此,但时间有限,他来不及细查,于是赶到南衣县与虎啸将军汇合 ,皇帝登基数十年之久,上一次像这样大动干戈的时候,还是在太上皇带着一岁的杨明谦回宫之日。
花春很清楚,这一次,也绝对和此人脱不了干系。所以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想着将人先带回皇宫,以免夜长梦多。
花春从少时起便赐给皇帝做贴身太监,皇帝登基后,他自然成为了太监总管,那时候他还未及冠。现在想来,他也从未看透过皇帝。
“义父,那人就是杨明谦么?我看着跟咱们太上皇也不是很像呢。”花小满提着灯笼躬着身子在前面引路,伺候皇帝就寝结束,今日也不该这爷俩当差,于是一路回到司礼监。
“你看过太上皇的真容?”花春踱步走在前面,转过头问。
“没有,我之前被罚去太和殿,看过太上皇的画像。”花小满只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路,司礼监离这里不远,走几步就到了,但夜深露重,也得小心。
“他们啊,不只是长得像。”花春继续走着,嘴里感叹道。
“那···”花小满还想再问,就被花春阻止“行了,议论官家,你小命不想要了?”
“我这不是有义父嘛,”花小满抬头起来,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要变天了,到时候我恐怕也保不了你。”花春瞧了他一眼,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花小满没有跟过来。“你不进去?”
“义父,今日我要去承渊殿替小桑当差,他前几日替了我。”花小满提着灯笼道。
“承渊殿?”
“是。”
“嗯,去吧。”
“义父好生安歇。”
花春很喜欢这个义子,他不止聪明,懂得维护人心,还会审时度势,特别是一笑起来漏出来的两颗小虎牙,跟花春宫外的弟弟很像。
花小满自然也是喜欢这个义父的,在皇宫里,如果能找到一个人当后盾,花春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但,有了第一个后盾,就会想着第二个,第三个。
花小满一路快步走到承渊殿,却没有进去,反而是继续往前走过了两座殿宇,直达东宫侧门推门而入,偌大的东宫此时只剩宣宇殿还亮着灯,他往里面瞧了一眼,灯影将里面的人印在雕窗上,不停徘徊,等着他的答案。
“抓到了?”太子见门被推开,走上前急急慌慌问。
“回禀殿下,抓到了,皇上也见过了。”花小满连安都没来得及请,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回了话。“奴婢当时不在殿内,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奴婢也问了义父,但义父不愿意透露。”
“太好了,太好了。抓到了就行!你快起来··”太子殿内的小公公闻言将花小满扶起,顺手递给他一个钱袋子。
花小满急忙推开,又一声跪下:“太子殿下不可,为太子殿下鞍前马后乃奴婢分内之事。怎可···”
“你且拿着,以后父皇哪儿有什么消息,就看小花公公的了。”太子将手中的折扇慢慢悠悠叠在一起,用扇子虚点了一下钱袋。
“殿下抬举奴婢了,但今日看虎将军和义父的神态,此事应该离太子的计划差不了多少。”花春满心欢喜地接下钱袋子。
“我不能再输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再不翻身,来日,就会成为阶下囚。”
花小满心满意足地从宣宇殿离开,转身往回去了承渊殿,顺利和小桑换了班,敲开了室内的门。
“进来吧。”杨瑞玥还没歇下,只穿了一件单衣,松开的头发散在肩上,趁的肌肤雪白。
“参见二殿下。”花小满未敢抬头,进门就请安。
“事情办得如何?”杨瑞玥用针挑了灯芯,又减了一截,看着那火苗篡了几下,迅速灭掉又迅速燃起,仿佛在看一只将死未死的活物被捏在手心的感觉。
“回禀二殿下,都按照殿下的吩咐,太子殿下听闻消息很是激动,让奴婢以后为他传递消息,还给我赏了银。”花小满将银子取出双手奉上时抬头看了一眼,端坐在榻上的人,肌肤雪白,凑近光的时候,恰好将侧脸照的温暖许多。
“嗯,做得好。赏了你,你就拿着吧。有了这些银子,你宫外的家人也会过得好一些。”杨瑞玥淡淡说着,眼睛却瞟都不往花小满身上瞟一眼。
“谢过二殿下。”杨瑞玥眼没抬,还是盯着那光一直看。突然,他脸色一变,用剪刀连着灯芯一起减掉了半截,未燃尽的灯芯落在油里,升起一缕白烟。
“平时没事不要过来了,让小桑带回来就行。”杨瑞玥下塌,赤脚走回床边,躺好。
“是,主子,二殿下安歇。”花小满蹑手蹑脚前去替他拉了帷幔退了出去。
而此时的云和殿内,也有人在床塌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和骞翻了好几个身,转头瞥见月亮周围光晕甚是混沌,照的院子一片模糊,曾经在这里住了十多年,夜夜与这月光下的景物相伴,对门外的桂花树长高了多少,花开了几遭不甚清楚。而今又回到这里,看似一切如常,可桂花树早已高出了房顶,枝叶繁盛,今年的第一批桂花开了个满怀。
和骞轻轻笑了一下,又从怀里摸出那枚玉环,放在鼻尖上,今夕何夕别庄的桂花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整个庄子连着山坡都快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