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1,客厅。
沙发前的地毯上,茶几被挪到一旁,周默盘腿坐在它原来的位置,看着面前盆里被水浸泡得仿佛一团白色蛋花汤的莫名物体,抿起的嘴角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
面对这样一副情形,可以直观预想到其手感的他,两只手握了又握,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舅舅,捞呀!”
负责把卫生纸撕成碎片、投入水中,并且充分搅拌浸泡的袁周率小朋友在完成自己的任务后,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周默冷冷斜了他一眼,目光里满是被这小屁孩再次坑害的不满。
最后,他索性将盆子一推:“你自己捞。”
“啊?”袁周率小朋友一脸愕然。
“这是你的作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周默理直气壮地说。
“可是我已经撕完纸片了。”不是说好分工合作的吗?
“反正我不捞。”周默双手一抱,一脸高冷。
小胖墩瞪眼看着他,一张小嘴撅得老高。
其实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周默,这幅纸浆画可不只是交周末作业这么简单,他还跟李梓豪打了赌,谁做得好看谁就能和苏麦麦做一个星期的同桌!
哦,李梓豪就是上次因为和他抢糖果打架被叫了家长的那个小朋友。
交作业事小,甚至跟苏麦麦做同桌都没那么重要,关键是,他要赢了李梓豪!
但这可不能跟舅舅说,不然他肯定更不愿意帮忙了。
而且他在学校看过老师做的示范,知道捞纸这一步最恶心,所以才一开始就抢了撕纸的活,想把捞纸这一步留给舅舅……可是,哼,没想到大人这么不讲信用,说话不算话!
没办法,袁周率小朋友只好自己动手。
小手下水的一瞬间,他就感觉手指被湿纸巾那种黏答答的触感包围了,顿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怜巴巴地看向舅舅……周默还是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
哼!自己来就自己来!
忍着难受,小家伙呲牙咧嘴地将碎纸片从水里给捞了上来——然而,两人都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大的挑战在等着他们。
……
碎纸捞上来、挤干水分之后,便是挤入白乳胶和颜料。周默家没有老师说的丙烯颜料和水粉,只好拿小家伙的丙烯水彩笔凑活。
将碎纸和颜料搅拌均匀后,就是往事先画好图案的纸板上粘贴了。
舅甥俩都不是心灵手巧的那块料,于是纸板上只马马虎虎画了只小狗,为了追求点“艺术加成”,还加了顶帽子。
一开始袁周率小朋友对他画了这么简单的图案是很不满意的,毕竟他可是要去跟李梓豪比赛的,这小狗能行吗?可周默却说了一句话:
“质量比形式重要。”
这话有点高深,以小家伙如今的水平还理解不透,但却成功将他唬住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好像真的懂了似的点点头,握起拳头:“那我们就开始吧!”
于是,第二波挑战,也开始了。
将纸巾碎往纸板上粘的过程看似简单,其实并不顺利,周默先用镊子夹了几夹碎纸,一撮撮均匀地放在纸板小狗的脸上,然后准备再将碎纸摊开。
然而这时,他发现根本摊不匀!
纸巾不是这边揉成了一疙瘩,就是那边薄薄的只有一层纸。
摊不匀也就算了,粘得也不均匀。
要么是这一撮放久了,已经黏在纸板上怎么也扒拉不动,要么就是那边好不容易摊好了,可捣鼓旁边的纸团时不小心又带动了它,不过眨眼间,场面就变得一团乱麻……
饶是定力再好,这样的捉襟见肘也让周默有些耐心告罄了。
“你们老师布置的这是什么作业?”他忍不住吐槽,“这是给小孩的作业吗?确定不是给家长的?”
袁周率小朋友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这话他不陌生,因为每次有家庭作业,他老妈也会说类似的话——而每当这种时候,按照他的经验,自己最好保持沉默,因为老妈只是想抱怨而已。
果然,舅舅也是如此,嘴上抱怨着,但做了个深呼吸,还是俯身低头继续跟手下的纸团作斗争。
又过了好大会儿,帽子小狗总算是完成了,周默又去粘旁边的空白处——他准备在这里粘些绿色的草地和蓝天。
有些人就是这样,即便做事的过程很磨人,但当他自认已经完成70%以上的时候,就会对100%有种莫名其妙的追求,这种追求可以称作“不完美的完美主义”,也可以视为“对作品的责任感”。
此时此刻,周默就陷入了这种“责任感”中。
然而,粘着粘着,袁周率小朋友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舅舅,”小家伙忍了好久还是决定说出来,伸手指着面前刚粘好的那只小狗说,“这狗,好像精神不大正常。”
周默刚粘好一团绿色的纸浆,闻声动作一顿,转眸往小狗扫了一眼。
这一扫,就傻眼了。
只见几分钟前还勉强能入眼的小狗,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变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帽子也不是帽子了。
不仅眼睛的黑色颜料染到了白色的脸上,就连两只耳朵的边缘和蓝色的帽子也晕开了,乍一看,既像一只风中凌乱的杂毛狗,又像个晃晃悠悠不大稳定的狗魂魄,尤其是那张挂着黑水的煞白的脸……真是越看越像。
“……”
周默深吸一口气,勉强支撑的“责任感”和所谓“不完美的完美主义”在这一刻就像是太阳下的肥皂泡,前一秒还悠然自得地飘飘荡荡,“啪”地一下就破了。
他把镊子就地一扔,直接往后一靠,倚着沙发无语扶额。
呵,这算什么,他周默好歹是MIT的计算机博士,发过行业顶刊、拿过专业奖项、写过专利模型、带过研究团队,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如今虽然是半隐退状态,却也不至于沦落到在这儿给一幼儿园小孩做家庭作业吧?
做家庭作业也就算了,竟然还失败了??!
岂有天理?
袁周率小朋友被他这反应吓得登时坐直了身子,大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眨巴几下,又转了转,试探地喊了声:“……舅,舅?”
不料这声“舅舅”直接把周默喊破防了:
“你们老师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学生的作业还是大人的作业?”
“上了一星期班回来还要给小孩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作业,就没有家长反对吗?”
他不由分说地一通发泄,把小家伙吓得噤若寒蝉,一声也不敢吭。
屋内陷入一片安静。
周默见他这表情,反应过来自己有些过激了,稍稍冷静下来,他吐了一口气,再去看那个纸浆小狗——
嘶,更狰狞了。
就在他思考是该采取些补救措施,还是干脆扔掉重做时,一声不大服气的嘟囔传了过来:“舅舅真没用,要是三三姐姐在,肯定能搞定。”
“呵。”周默不禁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