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子顺着面具的眼窝往下淌,倒像这铁铸的鬼面在哭。
“谢九棠。”
萧承衍忽然起身,血水从蟒袍褶皱里成串滴落,“知道为什么非要你看着吗?”
“你想要我记着,你父王对你的残忍。”
“不,我要你记着,这些人命,将来要算在你南梁复国的功过簿上。”
“萧承衍……” 她去握他微抖的手腕。
“冷,这座皇城太冷。”
“冷就添件袍子。”
她突然上前一步,柔下音色,“别死在我前头,平白浪费了我的投名状。”
萧承衍攥拳攥的指节泛白,地上的十七具尸首,像在撕扯着他南梁血统的脊梁骨。
“谢世子可知,我的名字里为何有个衍字?”
萧承衍沾着地上的血水,在潮湿的地砖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谢九棠顺势蹲在他身旁,目光从他怅然的神色移到他指尖,“福泽长衍?听起来是个好名字。”
萧承衍突然蜷起手指,“那年永定河决堤七处,淹了北燕三州十六县。钦天监说水患因我降生而起,这个字是父王亲赐的。”
“衍,是盼治水安民?”
“‘衍’者,余也,是多余,也是灾祸,是他的避之不及。”
月华漫过萧承衍的眉骨,他垂眸,下颌绷紧的线条如刀劈断玉。
“父王用朱笔圈了‘慎’字,要我慎言,慎行,慎用这双沾着南梁骨血的手。可他,偏又允我私蓄鬼字卫,僭越六部权,暂留王爵。”
“捧杀?我不懂。”谢九棠看着对方的眼睛,如隔了雾,连痛楚都模糊成月光下的一抹青灰。
“不是捧杀,而是以我血躯,制衡二哥和五弟,换句话说,以我铁骨,为将来的东宫之主磨皮顺筋。”尾音未落,他倏然闭目吞咽,喉间呼吸沉闷,像是将二十载的嘲弄与不甘,尽数碾碎在齿间。
“可这个‘衍’字,父王却说是恩典,他让满朝文武磕拜,只有身侧无人时,他才会唤我一声‘梁奴’,让我记得我萧承衍的血,有一半是你们南梁的贱种!”
谢九棠不怒反笑,“那就让满朝看看,慎王殿下的‘南梁贱种’,可比端王和宣王的‘北燕纯种’锋刃的多。”
银月出云时,萧承衍突然掐住她肩头,“若败了,我们就得被燕宫的权贵刮骨。”
“若成了,”谢九棠反手抓住他的腕,“我要你解了两国的禁制,许我南梁十年安乐。”
冷霜泼在东厢的灰瓦上,十七具鬼字卫的尸首在廊下泛着死青。
谢九棠仰首看向挂在屋脊上的星辰,突然道:“你说,这慎王府的‘忠’字匾额烧起来,会不会比永定河的烽火更好看?”
萧承衍眼尾那颗如血滴般灼目的红痣随着眼尾上挑:“你要烧我府邸?”
谢九棠下巴微微抬高半寸,月光将脖颈衬的愈发苍白似冷玉。
“圣上今夜杀你亲卫,不过是在提醒你,不得与我走的太近,不得与千门走的太近,可若是我们将计就计,做得更绝一些,你那多疑的父王,是否会疑心他的另外两个儿子,想借他之手,折断你这把好刀呢?”
…….
火焰“轰”地窜上房梁,萧承衍的袍角被热浪掀起:“你怎知父王不会疑心我的苦肉计?”
谢九棠笑容讥诮:“比起一个血统不纯的皇子生出野心,我觉得那老儒生更愿意相信翅膀硬了的另两位虎崽子,盯上了他的龙榻。”
东厢的梁柱轰然倒塌,火星溅上谢九棠的袍带。
萧承衍从身后一把将她扯过,“你这把火,放的倒是利落。”
“烧的又不是我的宅子。”谢九棠从火势中后退一步。
三更鼓声穿透火场,萧承衍将十七具尸体拖入火中,看这些伴了自己多年的少年慢慢化成焦黑。
巡防营的号角逼近时,萧承衍突然揽着她腰身跳出西墙。
谢九棠的夜行衣摆扫过火焰,在夜空划出条赤练。
火光照亮半座皇城,黑烟在慎王府上空拧绞。
“谢世子这招栽赃,倒比端王高明。”
火光忽明忽暗的光影里,萧承衍侧脸的轮廓像劈裂的玉山。
“不及慎王殿下的配合。”谢九棠勾唇笑。
他望向她,暗河般的深瞳倏而破冰,浮起一丝滚烫的碎金,“毕竟连我父王都成了你棋盘上的卒子。”
谢九棠被他的目光烫的睫羽一颤,惯常含霜的眉梢竟无端化开三分春水。
碎光割裂对视,萧承衍眼底如两条殊途的河在深渊处悄然汇流,“不过……我的府邸烧了,修缮好之前,谢世子可要收留我几日了。”